第 1 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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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八K文學提供最新章節雨下了一夜,天明時分終於停了,淅淅瀝瀝的積水仍順著溝簷落下來。吉林小說網不僅為您提供在線免費閱讀www.jlgcyy.com,還可以txt免費下載到本地閱讀。

一醒來,眩暈、眼澀、全身骨頭發痛、頭重如鐵,仿佛自地獄中回來人世,三魂七魄都還沒有歸位。強打精神,伸手拉開窗簾,窗外就是芭蕉青脆欲滴大片葉子,殘積的雨水至葉上傾下,“嘩”一聲輕響,灑得滿地。葉底有隻小小的鳥兒,羽毛鮮亮,“唧”一聲竄入扶桑花叢,不見了。微紫的東方透出一縷晨曦,今天竟然是晴天。

門外的女仆聽到動靜,已經在低低敲著門,謹慎的叫了聲:“夫人?”

白緞睡衣寬大的衣袖在微涼的晨風中飄拂,微曳的袍角沙沙的拖過地板,精致的蕾絲花邊,襯在烏木似鏡的地上,她有些厭倦的想,再美麗又有什麼用?就像窗外的日出,在烏池漫長的雨季裏,不過曇花一現,或者再過兩個鍾頭,大雨如注,重新又嘩嘩的下起來。

人生便如這雨季,漫長無望。

她頭也未回的漠然吩咐:“進來。”

不論如何,一天又將開始,粉墨登場,真可笑。

兩名女傭手腳都十分俐落,服侍她洗盥,不一會兒,發型師上來替她梳頭,另外有人替她打理妝容。忙碌兩個鍾頭後,隻見鏡子裏的人光彩照人,明豔四射,連她自己都覺得實在無可挑剔。

換一件銀紅灑墨點旗袍,懶懶下樓去。侍從室的張德筠正等在那裏,見到她畢恭畢敬行了禮:“夫人,早。”她漫應了一聲,突然看到茶幾上隨便撂著一隻銀質打火機,心突得一跳,不由得問:“回來過?”

一直以來,她不能直呼他的名字,又不願稱呼他的職銜,更不能像親朋故舊一樣稱他一聲“三公子”,侍從室都知道她這樣不帶任何稱謂的語法,張德筠仍是那種中規中矩的調子,答:“是,先生今天早上回來換了衣服,就去良關了。”

她嘴角一沉:“這算怎麼回事,一個月裏在良關的時間比在烏池的時間還要長。”

張德筠不再作聲,知道她有起床氣,每天必然要發作的,時間久了,當值的侍從官都練就了裝聾作啞。她拿起那隻打火機,冷而滑,冰冷的金屬氣質,連他指尖的半分暖意也沒留下。他的指尖何曾有過溫度,總是冷的,偶然接觸,不耐的撥開她的手,背轉身去,仿佛見到世上最令他厭憎的東西。再往後,連他的厭憎她都看不到了,他永遠隻給她一個遠遠的影子,那樣遙迢,那樣模糊。她在半夜的夢中醒來,摸索著下樓去。走廊裏冷冷的燈,牆壁上無數的檀木相框,家人的合影,長輩的照片,曾經那樣花團錦簇的相聚,中間夾雜有他的照片,還很年輕,笑時微揚著眉,侍立在父母身後。她漠然而緩慢的貼上去,玻璃的涼意侵入肌理,在玻璃與臉龐間,像是無數細小的爬蟲,有蠕蠕的淚蜿蜒而動……

打火機上細碎的鑽粒嵌進掌心,微微生疼,她突然一揚手,將那打火機摜了出去,正砸在一隻花瓶上,“嗡”得一聲,花瓶隻是晃了晃,忙有人走過去扶住。她冷笑:“今天又去良關做什麼?我倒真想看看,良關有什麼叫他著了迷。”

張德筠依舊不卑不亢:“先生今天去良關基地是公幹,其餘的詳情,我們並不清楚。”

“你們?”她冷笑了一聲:“你們能知道什麼?知道了也咬死了一個字不漏給我。別打量我不知道,你們就蒙吧,將我蒙在這鼓裏,蒙死了我有人才會高興!”

張德筠一言不發,她微微,她知道她是失了體麵,她以生俱來就應該守著的體麵,這一切的表麵光鮮。新婚第一天,她在雙橋官邸聆聽慕容夫人教誨——她對於那位婆婆,心中存了無盡的顧忌與敬畏,雖然那位婆婆,看起來也極為和藹可親,她端著咖啡杯,唇邊猶帶了一絲微笑:“人家說,如今做我們家的媳婦,如何如何的難,其實也不難,隻要你記得‘體麵’兩個字就行了。”

她有幾分惶恐:“還望母親指點。”

慕容夫人微微一笑:“何用我來指點你?你的祖父孟驤公,是清流中的領袖,聲望最隆。先生在世的時候就常常說,容公乃是難得的毅直清正,宜為諍友。老三脾氣不好,如今娶了你,我也放下一半的心。。別的事情,你是聰明人,好自為之就是了。”

她一時下不來台,麵紅耳赤,連忙站了起來。親友間自此傳聞,說慕容夫人對她毫不假辭色,可見不得寵。她盡了全力去討好這位婆婆,可是她待她客氣而冷淡,不過在外人麵前,還維持一個基本的禮貌罷了。

這些年來,她唯一的用處,也就是在外人麵前,做個擺設。就像那些法式的家俱,茶幾上精美的西洋手法插花,紫檀架子上的成化鬥彩卷葉紋尊,牆上掛的馮大有所繪《太液荷風》……是這個家族無可挑剔的一個擺設。

起初的那幾個月,日子恍惚得像夢境一樣。她像是到了神仙洞府,臥室裏妝台隨便拉開一隻抽屜,滿滿的分格,裏頭一檔一檔,全是珠寶。尋常人家珍之藏之保險櫃、暗格……但在這臥室裏,連數十克拉成套的鑽石項鏈,都是隨隨便便撂在那裏。她雖出身世家,但祖父一生以清正自詡,並無多少財資,隻覺得這個家如同傳說中的所羅門王的寶窟,有著不計其數的珍寶。每到添置首飾的時候,自然有世界頂尖的珠寶公司送上目錄給她挑,家傳的更多稀世奇珍……那樣璀璨的鑽飾、渾圓的珍珠、綠得能滴下水來的老坑玻璃翠……衣帽間比倉庫還要大,各種皮毛長短大衣禮服旗袍分類放置,專門有女仆管理她的衣裳,逢到要穿的時候,總要去查檔,才知道哪件衣服在哪裏……

夢一樣的日子,那時他待她還算客氣,一個星期總會有一兩晚在家。偶然半夜醒來,總見著他徘徊在露台上,一枝煙接一枝煙的燃盡,低頭想著心事……他削瘦得令人心疼……她的國學底子很好,小時候就跟著祖父念《四書》《五經》,清詩裏有一句,說“如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為誰風露立中宵?

她見過那女人的照片,美得傾國傾城。

提起來,親友都交口稱讚:“三公子夫人啊,美人啊,真正的美人。”

他徘徊在深夜的寒風裏,是在思念她嗎?

那麼,她如何爭得過一個死人?

廖廖可數的甜蜜時光,那樣短,那樣少。新婚之夜她忐忑不安的等待,一等便是大半夜,賓客盡散,他醉得人事不醒,幾乎是被侍從官架回房間的。侍從室主任雷少功似乎頗為歉疚:“少奶奶,真對不住,那幾位就是不肯放過三公子,三公子也是沒有法子。”

她見慣了他穿戎裝,現在穿著西服,靜靜的睡在柔軟的大床裏,安靜得像個小孩子。雷少功向她微一鞠躬,退了出去。屋子裏隻餘了她和他,聽著他的呼吸,她忽然覺得安穩,萬人景仰的榮華富貴都成了身外,唯她,如此真切的擁有他。

替他脫鞋時,他終於醒來,突然就那樣撲過來,抱住她,那樣緊,那樣用力,勒得她幾乎窒息,他反反複複隻會說一句:“素素,你不要走,你不要走。素素,你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