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從床上直直挺了起來,房間裏仍舊是一片槍黑色。夜還深著,他意識到剛才是一場噩夢。被子微微有些發潮,但1身上的睡衣幾乎濕透了。他用手不斷在臉上揩著,逐漸有些煩躁了起來。
“這被子簡直像條濕抹布”
1一邊說著,一邊將原本緊鎖的窗一一推開了。夜靜悄悄的,窗口的玻璃像一道屏障。街道上並沒有風,間或有一兩絲老鼠般隱謐的悉索聲鑽入房間,讓人分不清出處。1把身上黏著的睡衣剮下來,朝牆角一拋。一套睡衣宛若蛇蛻般蜷在一堆,他有些滿意。1將那條被子提溜起來,用力抖動了幾下。被子又重新回到了鼓鼓囊囊的樣子。1把它朝床頭上一推,被窩就像肘子般肥厚了。他枕在被子上,將腿架了起來,感到無比愜意。身上的汗毛已經幹透了,皮膚摩挲在被單上,就像摩挲在另一處皮膚上那樣滑膩,舒爽正像氣泡般從毛孔裏鑽出來。
“為什麼又是這個夢呢?”
1的腦子裏突然迸出了這麼個想法,讓他又是一陣惡寒。他把被子從床頭抱到懷裏,一把鋪開。又將被子的邊角全部向裏折進半寸,開始細細回憶起這個夢來。
他在一年的時間裏,將同一個夢做了不下十六次。起先他隻是把這個莫名其妙的夢當成是一般的夢魘來看,甚至在一開始還和朋友津津樂道。可是做到第六次的時候,他覺得有些詭異起來了。於是將先前的六次加在一起,統計出來。後麵的日子裏他時常會遺忘這回事,這個夢卻像有意識般,在他即將遺忘的時候又會恰到好處的重新浮起。夢的內容極其簡單,用簡短的文字概括出來,大概是下麵這個樣子:
在夢裏,1總是會不知不覺地走入一幢大樓,那是一幢很高的樓房,高得簡直插進了雲裏。樓房裏麵別的事物他一概回憶不起,隻記得那座長方形的電梯。他每次都會走進去,然後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想要去其中的某一層辦事。夢到此為止都還算正常,可是反常之處就在於,1按下的樓層,往往不是電梯停下的樓層。譬如說1第一次做這個夢的時候,想去的是7樓,他按下7之後便不緊不慢地開始等待,可電梯到5樓便停止了。起先他以為是5樓有人需要上去,便稀鬆平常的看電梯門開了有關,。哪怕是沒有人在等,他也隻當成是惡作劇。可是漸漸的他在電梯裏察覺到了不對:電梯停在5樓之後,就不再啟動,而門始終在一開一合。這讓他有些害怕起來。但是每次當他再按下另一個樓層鍵後,電梯門就會匆匆關上,朝下一個樓層奔去——可能是任何一個樓層,但決不是1按下的那個。
夢有四個特點是始終不變的:
一是無論1走在哪一棟樓裏,都從來沒有見過其他的人。電梯裏隻有他自己,電梯外的事情一概不記得;二是無論哪棟樓的電梯,都是第一次做夢時那個電梯的樣子,甚至連上一個夢裏1的手粘在按鍵上的汙垢,也會被十分細節地保留下來,就像上一個夢對這一個夢的囑托;三是每次一都會嚐試摸清楚電梯樓層之間的對應規律,隨後總會有一種背脊發涼的感覺,使他隻想回到一樓;四是,1永遠都隻存在於電梯裏,從來沒見過想去的那層,也從來沒能成功回到一樓。
(二)
1每次做這個夢的時候,都會在一身冷汗裏醒來。不知做到第幾次開始,他就已經能很清晰地意識到這是個夢了。些許奇怪的是,在1能從夢裏醒來之前,他真正醒來之後總是會產生出許多的解決方案;在1能從夢裏醒來之後,這些方法便被一五一十地在夢裏嚐試了。這種嚐試一直都在碰壁,唯一的改變是,1更害怕了。仿佛在他清醒之前,夢裏麵的還是別人,在他清醒之後,那個無能為力的、孱弱的夢中人就真正變成他自己了。
這種反反複複的折磨,就像一場沒有止境的鬥爭。1也曾考慮過,就醫然後服藥,會不會有所幫助?他每次醒來時都會這麼想,一到起床就忘得幹幹淨淨了。就像忘記那些稀疏平常的夢那樣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