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把刀,每個人都要玩刀,做自己的刀王,關鍵在於看玩刀的情況如何。人間的王,其實皆為凡夫俗子,都有自己的無奈。在顯赫的背後,本質皆為脆弱。人的內心為王,被內心擊垮,自己的王就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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跛腳朱翅道在村莊裏玩刀,用刀來養家糊口,刀成了他的一切。他渴望天天有屠殺的業務跑到他的刀下,刀的業務繁忙,日子就好過。刀寂寞,天天呼呼大睡,鐵的鼾聲睡出鏽跡斑斑,刀就找不到活路。刀沒有活路,人也就活不下去。雙手劈開生死路。即使他手中沒有拿刀,他的一雙手也像兩把長刀,手掌像刀葉,長在手臂的刀把上,在生活中揮來揮去,肉掌上也寒光閃閃。一雙手懸掛在身體兩側,兩把刀就掛在身上,隨時可以出刀。的確如此,生活得時時準備出刀。生活已經把許多人逼成了刀客,手裏不拿刀的人照樣在成為刀客,何況他這手中時常玩著真家夥,那真家夥就是一下子可以捅死一條命的刀呢。朱翅道當殺手已經好幾年了,村莊裏的雞、狗、貓等,以及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劊子手,動起刀子來的時候,絕不會手軟,刀更不會軟。朱翅道曾在村莊裏吹牛皮說大話:“我殺過的每一條命都死了,隻要我動刀子,沒有能活得了的,誰叫我現在當了閻王老子!”
閑得發慌時,他就在磨刀石上拚命地磨刀,他有好幾把屠刀,全都為村裏的鐵匠打造的屠刀品牌。鐵匠擔當屠刀的製造者,但他並不拿著刀衝鋒陷陣,戰鬥在動刀子的前線,而是把打好的刀交給朱翅道這一類殺手,說:“刀就交給你了,刀是好刀,至於怎麼殺,殺得如何,那不關我的事,那是你自己的事。”說完,刀就順利完成了交接。其實這是一個簡單的儀式,儀式的意義在於讓生命有崇高的感覺。
朱翅道磨刀,喜歡按照自己的一個習慣磨。他總是把一把小刀磨得雪亮,然後把刀橫擱在嘴裏用牙齒咬著。他在磨第二把、第三把……的時候,牙齒咬刀咬得越緊,磨刀的勁越來,一氣嗬成,把九把刀磨完。他一共有九把刀,每一把刀都被他牢牢抓住。
他這樣磨刀,荷花問過:“你要吃刀,才有力氣磨刀呀?”
朱翅道嘴裏咬著刀,還能回答:“你明知還故問,你又不止一次看我這樣精彩的磨刀表演。”
女人還要嘮叨:“刀又不能當飯吃,要能當飯,大家都會吃刀的。”
他依舊咬著刀回答:“幹我們這一行,靠刀吃飯,就叫吃刀呀,世上把刀當飯吃的人太多了,又不止我一個。”
九把刀磨好以後,就整整齊齊躺在一起曬太陽,像幾個嬰兒甜美地躺在那裏睡覺。他能夠控製九把刀,玩這麼多刀,玩得熟能生巧、行雲流水,堪稱“刀王”。
人生是一把刀,每個人都要玩刀,做自己的刀王,關鍵在於看玩刀的情況如何。人間的王,其實皆為凡夫俗子,都有自己的無奈。在顯赫的背後,本質皆為脆弱。人的內心為王,被內心擊垮,自己的王就覆滅。
常言道:“刀在人在。”可刀現在自己手中,劊子手的日子可不怎麼好過呢。沒有找到業務,囊中羞澀,老婆還要轟炸耳朵。荷花手裏拿著一把菜刀,從灶屋裏跑過來站在他的身邊,來了一通嘮叨,就像一篇攻擊性很強的雜文攻入他的耳朵:“朱翅道,我跟你說,在村子裏,你拿刀拿不過別人,你坐在家裏,人家不會老是送上門來。讓你殺,你不主動出擊,去殺,不熱情一點兒去殺,業務都讓別人全部搶走。你看村子一帶其他動刀子的,哪一個刀子不比你活躍?”女人的話一下子就攻陷了他的耳朵。劊子手都不喜歡聽女人的嘮叨。
他也不想與女人爭辯,知道自己的刀子越來越安靜,而別人的刀子在東奔西跑找屠殺業務。胡亂地把刀收拾好,把刀放在籃子裏,順手抄起一把鋤頭,朱翅道到廣闊的田野中去散心。
他這一招最有效,使妻子荷花的嘮叨完全作廢,耳朵也不會成為廢話的垃圾箱。要不然,荷花的長篇大論的嘮叨就從嘴巴傾瀉而出,扔到他的耳朵裏。隨手一扔,扔得很痛快,不管丈夫願不願意聽,他都得用耳朵裝著。
走在鄉間的小路上,覺得耳朵痛,朱翅道就用小手指往耳朵裏伸,指甲衝在前麵,摳出紛紛揚揚的耳屎。他想:“女人的話就成了耳屎,現在把它倒出來。”
天黑下來時,稻田裏的黑暗就像從泥土裏麵冒出來的,一下子把朱翅道和他的鋤頭趕回了家中。由此可見黑暗的力量可真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