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府,新開南巷,溫府。
朱漆提盒,白玉小香爐,玉質溫潤,爐身剔地浮雕花卉,蓋麵鏤空,青煙縷縷。
林汝洵自堂前敞軒台榭下,兩排官帽椅處歇坐,溫府的侍女來上茶。
茶猶未飲數口,聽見外儀門被打開。
院內步入一女子。
山礬白廣袖長褙子,赩熾色百迭裙,雙臂夾著披帛。
倩影旖旎,腰肢窈窕。
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三庭五眼分毫不差,五官秀麗又小巧,她那雙眼睛生得甜美,猶似那靈山上的小狐狸。
眸中流露幾許傲慢,像誰家被寵壞的小女兒,張蘅瀟說她遠比他所認識的要惡劣,他也不知她背著他埋過幾個人。
她從金陵回來了。
他的妻子,溫凜,字琜卿。
他時常夢見她,五裏霧與她,隻隱隱約約一個人影,他認得,卻探不清一個細致的完整的她。
她十二歲來的臨安。十二歲之前她在建康的事情他很少聽說,她都很少會講,問也是很簡短幾句,她說,沒什麼好說的。下河摸魚爬樹捉蟲,家裏做什麼的不知道,什麼朝廷,皇帝是誰都不知道,還以為自己爹溫執中是衙門裏頭的衙兵,當時她爹溫執中差遣也不重。
她在建康的那些年的記憶,他完全不了解。
他瞧她自院門往敞軒來。
她在外麵倒是相反一副模樣,自來與人親熱。
平日裏她性子還算柔和,隻是一旦脾氣上來,不知要做出什麼叫人心驚肉跳的事。
到現在兩個人感情壞得過不下去,原因諸多。
如果可以,他能寫一整本章奏彈劾她,休妻八大罪都嫌不夠用,她這樣的在城裏也不是獨一份,她的作風和官宦貴女,還是權臣遺孀一模一樣。
昔年她與他同住官邸,永遠舉一支酒杯,醺醉是常事。
花錢置辦首飾衣緞毫無節製。
自她爹溫執中拜相,她頗為得意,無法無天已不足以形容她的作所所為。
行徑幾近瘋狂,全然迷醉在金玉珠寶中。
那串珍珠鏈子斷裂,她已醺醉,珍珠落雨般灑在他臉上,她笑著,他震怒。
“薛家敗落之前,我對薛忱說過,挑一件吧你最喜歡的,你最好日後不會和薛忱聽同一句話。” 薛忱曾是他未婚妻。
拋除理溫家生意事的時辰,她牌局酒飲不停。
她雖理著一大家族的生意,她不是會經商,她隻是會算賬,不願意腳踏實地做生意,天天跟著他朋友張蘅瀟一夥,倒騰度牒公據銀鈔鹽鈔,東南會子和淮交之間來回買賣,要麼賺幾十萬貫,要麼賠幾十萬貫,銀錢空轉。
她的容貌不可否認,廣受世家子青睞,婚前就有一堆官宦子弟想求娶她。
成婚後,這些人還敢往他府上給她送東西。
她還手滑一連打碎他送她的一串玉鐲。
他對她沒話說,二人的朋友張蘅瀟在邊上勸架,“碎了這麼多一連串,滅國的大災都擋了。”
酒是她的血,彩選是她的命。
她的密友蔣離卿回行在,她懷著孕去喝酒,興致高到喝到把和他的定情信物玉鐲喝丟。
喝到失憶,喝掉了他們第一個孩子,事後幾乎毫無哀思,甚至都用不著他照顧,還偷著去她好友京媣,去京媣家彩選。
他尋她尋去京媣府上,在庭院裏,望見暖閣中,牌局桌邊坐了一圈人,外圍又站了一圈人,男男女女笑語連連。
去到暖閣門口,誰人那時插科打諢,暖閣內一時哄堂大笑。
她在其中架著腿,連連合手,笑得前仰後合。
誰人倏然喊了一句,“徐丞事做丞相咯!”
徐延溪那給京家打下手的小矮個子,為混得一官半職,在這些品官夫人世家女兒之間端茶奉水。
手裏捏著彩選牌,直往後躲,一陣陣起哄聲,那些夫人女兒興致大起,趕忙離座去瞧,誰人說著,“真是丞相?” “看看,看看,可莫是詐你呢?”
沈家夫人梅氏,笑著旋身起身,“凜姐兒你瞧瞧,我們徐丞事要和你爹爹做同僚啦。” [梅之珊,沈輒妾室梅氏]
溫凜興致也夠高,俯身手支在牌桌上,先著那些夫人去搶徐延溪手裏牌,搶不到,還打趣般拍了一下徐延溪的胳膊,笑罵道:“個麼不讓瞧不爾你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