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2...
【六指青玉】
【1】
“嘩~嘩~嘩~”
一道閃雷出現，方圓十裏白晝一瞬，隨後便是豆大的雨點砸了下來。
雷鳴暴雨之下，一間茅草屋裏麵的孕婦正在生產。
“杜鵑，用力，孩子的頭已經出來了！”接生婆大聲喊道，手下的動作利索嫻熟，旁邊還有一個老太太正在來回的換水，灶台上的大鍋裏麵熱水沸騰。
“杜鵑，用力，馬上就出來了！”接生婆的一隻手已經被握的沒有了血色。
“放鬆，放鬆，要出來了，再加把力！”
躺著的杜鵑早已沒有了力氣，喘著粗氣，最後使出自己幹活的勁頭，用力的咬著自己的牙。
“哇！”
孩子出來了。
外麵沒有了雷鳴，圓滾滾的雨珠漸漸變成了毛毛細雨，最後消失。
周圍彌漫著潮濕的氣息，萬物恢複了生機，樹葉翠綠、鳥兒鳴樂、遊魚嬉戲。
屋裏的人可不會在乎屋外的世界。
接生婆可能是看慣了生命的起始與終結，用粗糙的衣袖擦著自己腦門兒上的汗漬，轉頭平淡地說：“是個健壯的女孩兒。”
隨後便將包著的女孩抱給杜鵑看，杜鵑在看過孩子後便乏力的昏睡了過去。
接生婆將孩子遞給了老太太，也就是女孩兒的奶奶，奶奶的旁邊站著高興的孩子爹。
奶奶歎息道，“怎麼是個女孩兒，什麼都幹不了！”
接生婆見慣了這樣的場麵，也不再說一些感人的話了，隻是簡單的說道：“老婆子，我就先走了，餓得慌。”
奶奶點了點頭，應該是和接生婆很熟。“吃了再走吧，我讓柱子熱了飯。”
接生婆擺了擺手，“不了，我家老頭子還在等著我。”
“行，那我就不留你了。”
“趕緊給孩子吃奶吧。”說完，接生婆就撩起了門簾子，走了。
孩子爹到是沒有難過，反倒是安慰自己的老娘，“娘，女孩兒也好，可以幫你和杜鵑幹活。”
奶奶苦笑，“我知道，我也是希望有個人能夠幫你。”
“娘，沒事，我和杜鵑又不是不生了，而且我現在還年輕。”說著便開始逗弄那個孩子，“娘，你看她多可愛啊！”
奶奶笑的臉上都是褶子，但是看到了孩子的左手，一瞬間沒有了笑容。“這是一個注定不祥的孩子！”
“娘，你說什麼呢？”
笑著的孩子爹也看到了那隻手，僵住的臉暫停了呼吸，頓了頓後求救般的看著自己的母親。
“…娘，該怎麼辦？”
奶奶看著懷裏紅彤彤的孩子，“殺了她，不然村裏麵的人一定會把咱們趕出去的。”
孩子爹著急道：“娘！這是你的孫女，我的女兒！怎麼能...！”
奶奶歎氣道：“我知道…我們把她放到河邊吧，老天如果保佑她，就讓她活下去，如果…那也怪不得咱們。”
孩子爹也知道村裏麵代代流傳的故事，也歎氣道：“行……娘，我，我去吧！”
一個大漢竟因此紅了眼眶。
奶奶也知道兒子媳婦對這個孩子的期盼，隻是給孩子身上多裹了些衣服，然後遞給了孩子爹。
遺憾地安慰，“柱子，唉…孩子還會再有的…”
不是人心冷漠，而是這個世道就是這樣，他們平民的身份根本沒有辦法與流言抗爭。
“知道了…娘。”
“快去快回，別被人疑心。”
深夜，隻見一個黑影在河邊逗留了片刻，放下了一團衣服，最後在無蹤影。
一個老乞丐顫巍巍的用拐杖抵著地麵走到了河邊，喝了些清水，還將空蕩蕩的水壺灌滿，隨手係在了腰間。
休息過後的老乞丐一直沿著河邊走，看到了前麵的衣服團，走上前去，竟發現是一個剛出生的孩子，不吵不鬧，安安靜靜的睡著。
他仔仔細細的看了看孩子。
這年頭丟孩子不奇怪，丟一個天生六指的孩子就更不奇怪了。
老乞丐本想一走了之，但是怎麼也狠不下心來，來回幾次倒把自己給弄累了。
最後還是將孩子綁在了自己的背上，從此他的流浪之路不再孤單。
他回到了自己的暫住的破廟裏麵，燒了個火堆，把水熱了熱，喂給了小孩兒。
“別說我不給你喝奶，我自己也沒飯吃，咱爺倆兒都喝點水吧。”
小孩兒也不鬧，乖乖的喝下水。
“你也知道你自己不討喜，所以才這麼聽話的吧！”
老乞丐抓住了小孩兒的左手，摸了摸。
“行了，你以後就跟著我混，叫六指吧。”
老乞丐逗弄著懷中的孩子，“六指，六指，喜歡你的名字嗎？不喜歡也沒用，這是你的命…”
包在衣服裏麵的女孩兒，被逗地“咯咯”笑個不停。
“也是一個有福的孩子，隻是...多了不屬於她的一部分。”老乞丐扒拉著六指柔軟的手指，遺憾的自言自語。
【2】
老乞丐帶著一個孩子，婦人在看到可愛的孩子時總會心軟多給些銀兩，所以兩人的生活也就是剛剛好。
隨著六指的長大，她總是會獨自外出，跪坐在地上對著路過的人說些好聽的話。
六指靈動的雙眸，溫聲軟語，說到動情處總會暗自垂淚，一字一句述說著自家爺爺的辛苦和她從小沒有體會過的母愛。
出來買菜的婦女會被六指可愛的樣子吸引，停留在路邊聽著六指說話，簡單的故事總會觸動她們心中的軟肋，紛紛將自己不多的銅錢遞給六指幾個。
六指則是用自己淚光閃閃的眼睛看著那些婦女，語調帶著哽咽的說道：“謝謝各位嬸子的同情，謝謝。”
路過的男子也會因為友人的調侃，拉不下麵子，而扔給六指幾個銅板，六指也會一一道謝。
“謝謝，先生們都是大善人。”
帶給六指的隻有他們的哄笑，笑個不停地離開了鬧市之中。
六指並不在乎這些，他們笑他們的，她賺她的錢。
她因為欺騙了他們而神采飛揚，臉上也毫無一絲愧疚之色，好像這是她應得的一般。
蹦蹦跳跳的六指，回到了身處偏僻地界的破廟，“爺爺，我回來了，你看我賺了多少銅錢！”
說著從自己的懷裏麵掏出了一大包，老乞丐數著銅錢的數量，裏麵足足有二十幾個。
老乞丐皺著自己的發白的眉毛，“六指，你怎麼有這麼多的錢？”
六指喝了一口水，“我在東邊的一條街裏麵跪了兩個時辰，給那些人編了一個故事聽，她們聽完後說我是個可憐的孩子，還將自己的錢掏出來放到了我麵前。”
“爺爺，你說她們是不是傻，這都信！”
老乞丐歎氣，“以後不能幹這樣的事情了。”
六指朝老乞丐吐了舌頭，“爺爺，這怨不得我~”，然後低頭看著一本被翻的黑黑的書，臉上毫無愧色。
老乞丐回頭繼續擺弄著火堆上麵的鐵鍋，他就不應該告訴六指她小時候的事情，本想讓她能夠明白來這世間的不易，卻沒有想到竟導致她如此討厭周圍的人。
他真的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對，還是錯。
六指沒有將老乞丐的勸告記於心中，反倒是更加熱衷於這樣的遊戲，這可能是她唯一戲耍世人的手段了吧。
六指以上帝的視角看著那些落淚的路人，自以為給了些錢就可以作為一個善人，實則他們都是逼死他們自己的劊子手。
六指的右手手指勾著滿是補丁的錢袋，一甩一甩的。
今天也有二十幾個錢，最近可以和爺爺過好日子了。
六指看著前麵的她和爺爺的家，腳步越發輕快了。
“爺爺，我回來了，渴死我了！”
老乞丐沒有發出聲音，六指回頭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老乞丐。
將老乞丐扶到了稻草上麵，“爺爺，醒醒。”
六指怎麼也叫不醒爺爺，看到爺爺身上沒有傷，便守在爺爺的旁邊，也不出去乞討了。
她有些生疏地燒著水，用一些舊衣服撕成的布條，沾了水，給爺爺擦拭著滿是皺紋的臉和手。
之後又將鍋裏麵的水倒出，憑著記憶拿了些麵和菜，一股腦的將它們放進了鍋裏麵，加了水和撒了些鹽，蹲坐著看橘色的火光，靜靜等待著老乞丐的醒來。
“咳~咳~”
老乞丐睜開了雙眼。
“六指…”
六指扶起了老乞丐，“爺爺，還好你醒了，我害怕。我回來的時候你暈倒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火光不勻的廟裏根本讓人無法注意到她眼裏含著淚光。
六指畢竟還是一個孩子，從沒有見過生離死別，也沒有離開過老乞丐。
老乞丐很是虛弱，但還是摸了摸六指的頭，安慰道，“我沒事，別害怕，可能是最近休息不夠。”
雖這麼說，可老乞丐知道他已經命不久矣了。
人老了，總是會死的，就是放心不下六指。
六指有些疑惑，但還是選擇相信爺爺說的話。
她的左手掠過了爺爺的額頭，“爺爺，好燙！”
老乞丐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鎮定的說：“沒事，隻是發熱了。”
六指有些著急，“爺爺，我去藥鋪抓藥！”
正打算將枕在她腿上的爺爺放下，爺爺按住了六指。
“六指，咱們沒有多少銀子，而且他們也不會給咱們抓的。你，去給爺爺把那塊布弄濕！”
隨後拍了拍六指的手，“六指放心，爺爺明日就好了。”
六指對於生老病死很遲鈍，她隻是充滿希冀的望著老乞丐，“爺爺，我這就去！”
失去了六指的支撐，老乞丐身形有些不穩，他努力的用一隻手按著坑坑窪窪的地，一隻手扶著腰，右腿不斷的摩挲著地麵，最後靠在了堆疊起的稻草上。
“呼”，老乞丐頭上冒出了汗，四肢都鬆弛了下來，隻有腰還在隱隱作痛。
六指將濕冷的布條遞給了老乞丐，老乞丐將布條敷在了自己額頭上，然後閉上了眼睛。
她將自己燉著粥，盛了一碗，端在了老乞丐麵前，“爺爺，喝粥。”
老乞丐根本沒有食欲，但是也不想讓六指猜疑，便將粥端了過來，吃了幾口。
六指看到爺爺根本沒有想要吃下去的欲望，就將粥拿到了自己的手裏。
老乞丐眼裏麵充滿了歉意，“六指，爺爺不是…”
“爺爺，我知道！你難受，所以吃不下去。”
老乞丐點了點頭，合上了困倦的眼睛。
一晚上，六指基本沒有睡覺，她會不時的摸一摸布條是否還是冷的，醒來睡著。
早上，六指頂著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燒了水，熬了一鍋粥。
然後，摸了摸爺爺的額頭，涼了下來，六指鬆了口氣，疲憊的躺在了幹草上麵。
老乞丐醒來了，早餐並沒有吃多少，也是隻喝了幾口，又睡了過去。
六指很擔心，但是她也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幾天，六指都沒有出去，專心的照顧著爺爺。老乞丐每晚都會發熱，但是他早上又會退去，食量越來越少，清醒的時間屈指可數。
最終六指決定怎麼樣都要帶回來一個醫師，給爺爺看看，她帶上了所有的積蓄，也隻有五六十個銅錢。
她跑出了破廟，找到了這裏最近的醫館，著急道，“大夫，你救救我爺爺，我有錢！”
坐台的人瞟了一眼那個錢袋的大小，冷漠的回道：“太少了。”
“我家還有錢，你叫大夫和我去取！”
坐台的人為難道：“不行，我們店大夫出診需要先付賬。”
六指帶著哭腔，“和我去吧，爺爺真的不行了！”
裏麵傳出一個和緩的聲音，“小雨，太吵了。”
小雨帶著幾個人將六指圍了起來，六指被扔到了地上。
小雨麵無表情的說道：“沒錢就不要看病，如果都是你這樣的人，我們還怎麼開店！”
她從地上爬了起來，用力的跪在了不平的地上，重重的朝著醫館磕頭，“求求你們，救救我...爺爺吧，讓我做什麼都行！”
“求求你們！”
六指不停的磕著頭，直到血從腦門處順著她臉部的輪廓流下來，喉嚨因為不斷的說話變得喑啞，但還是堅持的懇求著他們，“求求...你們...”
本想看熱鬧的小雨看到那豔麗的血色，瞬間慌了，“你趕緊滾！別讓我找人去打你！”
他可不想惹上人命官司，那些官府的人可是麻煩人。
“趕緊滾！”他從醫館的門口下來，橫眉豎眼的走到六指的麵前，朝著她的腹部踢了一腳。
“一個窮人也想來看病，也不看看你的身份！”
六指痛的蜷縮了起來。
“有病就去死，看什麼病！這是解脫，是享福，知道嗎！”
她恨自己的無能，恨世人的冷漠，恨人命似草芥。她起身捂著自己的肚子，瞪了小雨一眼，朝他吐了口水。
“呸！狗奴才！”
六指用被磨破的手指勾起了那個破舊的錢袋，最後還是失落的回到了破廟。
她趴到了爺爺的麵前，摸了摸他的額頭，眼神暗淡，“爺爺，我回來了，我去給你找大夫，隻是我的錢不夠…”
“……”回答六指的是一陣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