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好婆不吃這一套,向來以剛克剛,不管是釘頭碰鐵頭,還是火星撞地球,總歸是以寶寶吃癟收場,這是汪家門的規矩。

汪家好婆把飯菜提籃朝八仙桌上一放,講:“為啥,今早儂要講講清爽,今早不講清爽,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寶寶看也不朝汪家好婆看,用手指頭一指:“自家看。”

汪家好婆順著寶寶手指方向看過去,看到八仙桌上的信,拿起來一看,看不懂,有點懵,問:“啥東西,啥地方來的?”

“問儂自家!”寶寶回了一句,是汪家好婆講過閑話,現在還給了汪家好婆,講完,依舊雙手撐著膝蓋,低頭不語,一動不動,不理不睬。

這下徹底惹毛了汪家好婆,重重地拍著八仙桌,講:“艾米麗是多少好的女小囡,中國閑話講得多少好,文文弱弱,人又長得漂亮,一門心思跟牢儂,漂洋過海到上海,儂倒好,吃著碗裏的,還要看著碗外頭的,吃吃了看看,碗裏的吃厭掉了,就看牢人家李鶯鶯,饞唾水也流出來了,想換花樣精了,是伐?儂當我不曉得,李鶯鶯還有一個野種,儂倒想圖省力了,好做現存的爺了,想把野種帶回來做汪家門的孫子,告訴儂,想也不要想,談也不要談……”

汪家好婆就是老弄堂裏的人精,向來不怕吵相罵,越吵思路越活躍,越吵閑話越多,越吵閑話講得越難聽,而且隨便啥不搭界的事體,隨便啥不搭界的閑話,統統會揉成一團,揉得天衣無縫,當著武器,窮打一氣,一副不占上風頭,勢不罷休的腔調……

汪家好婆不三不四的閑話,寶寶實在聽不下去,“噌”的一下立了起來。

汪家好婆毫不示弱,跨前一步,眼睛睜圓了,盯牢寶寶,講:“哪能?拿儂養大了是伐?想造反了是伐?我倒要看看,儂今早哪能格造反法。”

寶寶憋了叫關辰光,吼了一句:“儂,儂無理取鬧。”

汪家好婆一聽跳了起來……

就在這個辰光,門外頭傳來石硬的寧波閑話:“汪寶寶電話!汪寶寶電話。”是傳呼電話亭的寧波老頭,舉隻鐵皮喇叭筒在門外頭哇啦哇啦地叫著。

老底子的弄堂裏,家家戶戶都沒有電話,啥叫手機,更加連想也沒有想著過,有啥急事體,打電話就靠傳呼。一有電話,寧波老頭嘴巴上套隻鐵皮喇叭筒,哇啦哇啦一叫,哪一家人家隻要有婚喪喜事,頭痛腦熱,釓朋友,婚外情……隻被寧波老頭一叫,像有線廣播,一弄堂的人馬上統統曉得。沒啥隱私好講。

汪家屋裏,汪家好婆跟寶寶正好在鬥法,鬥得不可開交,沒有及時回應寧波老頭。

寧波老頭又叫了起來:“李鶯鶯叫寶寶馬上回電話。李鶯鶯叫寶寶馬上回電。”寧波老頭的四分洋鈿的傳呼費沒有收到,是不會收場的,會變著花樣一遍一遍叫下去。一直叫到你有了回應,付了鈔票。

這下汪家好婆和寶寶都有反應了,寶寶剛剛起身想要出去接電話。

汪家好婆一把欄牢,講:“儂聽聽,儂聽聽,還講我無理取鬧?剛剛跟人家死到不曉得啥地方去白相回來,一歇歇功夫,電話馬上就追過來了,離也離不開了。當我不曉得,班也不上,兩個人粘了一道,混出去做啥?不是外插花是啥!儂是有老婆的男人,還要花插插,花插插,要遭天打雷劈的,儂曉得伐!”

寶寶聽了汪家好婆的閑話,雖然有些閑話講得誇大其詞,叫人聽了惱火,不過,看得出來,汪家好婆拿情況摸得很透。有些事體的實情,寶寶確實有點講不出口,心裏也有點虛,隻好支支吾吾著講:“不要瞎講八講。把人家李鶯鶯拉進來講事體,算啥?儂要講,就講我好了。”

汪家好婆一看,寶寶在退縮,更加上勁了:“汪寶寶,我今早叫儂汪寶寶,關照儂,電話不許接,艾米麗的醫院裏,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我回頭也會去醫院檢查。”

汪家好婆隻有在極端情況的辰光,才會連名帶姓地稱呼寶寶。寶寶曉得事體的嚴重程度。進退兩難,有點尷尬了。

門外頭,寧波老頭還在一遍一遍地窮叫:“汪寶寶電話,李鶯鶯叫儂馬上回電!汪寶寶電話,李鶯鶯叫儂馬上回電!”

再叫下去,整條弄堂都要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