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1 / 2)

西北邊陲,風饕雪虐的隆冬,蘇慶明死在了和親的路上。

這日,太子冊封典禮空前盛大,唱詞華麗,舉國同慶。

謝詢踩上玉階,走向高台,忽然腳步微頓,臉上閃現恍惚神色。

這一刻,他身居高位,手握重權,整個帝國都在其俯瞰之下,他卻憶起來一個人。

這個人,叫蘇慶明,字雲舟。

數月前長跪在他殿外,苦苦哀求,聲聲泣血。

當時,他給蘇慶明指了一條活路——聯姻。

然而,此時遠在涼州的蘇慶明剛剛被人轟下馬車,戴上鐐銬,在混亂的拖拽中得知京中傳來的消息時,如遭雷擊。

父親生前謀逆的罪名在死後也未等到昭雪,而蘇家全族老幼因連坐皆遭流放,流放之路,狼行虎伏,殺機重重。自古以來,被流放的罪臣家屬能活著回到人間的寥寥無幾,連人都走不出去的地獄,天大的冤屈也隻能跟他們的骸骨一起沉入地底,再無翻盤的機會。

他的二哥,一個錚錚傲骨的讀書人,不屈的脊梁生生被朝堂上那群虎狼之輩打折,逼其下跪,逼其認罪……他此生永遠也無法得知,二哥該有多絕望才下定決心在家人的飯菜裏投了毒,攜蘇府女眷共赴了黃泉。

他的小妹,如同嬌花那般明豔動人,若沒有這場天災人禍,她將來應該會嫁個好人家,有個不錯的夫婿,可惜她尚未來得及看盡世間繁華,就永遠停駐在了含苞待放的年紀……

母親為蘇家養育了四個孩子,卻美貌依舊,她喜歡同京城的貴婦們焚香品茗,賞滿園春色,她那麼愛美,那麼注重修養和儀容的女子,離開時可有人替她維持最後的體麵?

蘇慶明哭得撕心裂肺,至親的音容宛在,卻與他天人永隔,怎能不讓人肝腸寸斷!

蘇慶明的身體徹底被連月疲憊和驚天噩耗擊垮,一步一行的押解中,終於病倒了。

他一頭栽進雪地裏,又立刻被一雙冰冷如鐵的大手拽起來。

蘇慶明抬頭,那雙原本清澈明亮的眸子變得黯淡無光,純美的麵容如今消瘦憔悴,他的心似業火焚毀的荒原,一片死寂。

拽他的差役幾次催促腳程,已十分不耐煩,張口啐道:“照你這麼一步三回頭的走,我們幾時能到京城,是不是想著涼王能來救你?別做夢了,涼王萬金之軀豈會為你這等螻蟻冒犯朝廷,趕緊走!”

差役煩躁不已,奈何這蘇慶明是朝廷緝拿的要犯,得全須全尾地押回京師發落,怪也隻能怪自己倒黴運,碰上苦差事半點油水沒撈著不說,半道上還丟了兩匹馬,這誰幹不得撈一肚子火氣。

蘇慶明止住哽咽,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二位官爺可否先去前麵土城中躲避,我想在此祭奠父母,生前未能盡孝,待回京師,恐再無機會祭拜。”

那名拽他的差役勃然大怒,抬起劍鞘狠狠抽打在其麵上:“休想耍花樣,你若是跑了如何交差?我全家老小還等著這口飯吃,趕緊起來!”

蘇慶明身體搖晃,又一次栽倒在雪地裏,狼狽不已。他咳嗽半天才顫身爬起:“官爺,你看我這副身軀還有逃跑的氣力嗎?何況身著沉重枷鎖,我能走出幾步?誰又會收留朝廷要犯?莫說茫茫荒漠,了無人煙,就是逃,下場也是個死,不是凍死餓死,就是飼狼喂虎,我又何必多受那一份罪呢?”

蘇慶明說著,動作輕緩脫下錦繡外袍,可憐他長期寢食難安,身軀已形同枯槁,雪白裏衣之下看上去空蕩蕩的。

他俯身拜向那官差:“這套和親用的吉服,而今也用不上了,不如贈予二位,尚能換些銀錢,還請通融一次,與我行個方便罷。”

那差役冷笑道:“還挺會來事兒,這東西遲早……”

“行吧。”另一位官差止住了他的話頭,不忍道,“父母生養,恩情難報,祭拜一下乃是天經地義,而且這荒郊野嶺的,他能跑往何處?晚些風雪大了便是寸步難移,他一個半廢之人定是跑不了的,我們暫且先去土城裏等著吧。”

發難的官差呸了一口,不再多言,轉身走了。

剩下那官差收下錦袍,正要翻看,隻見蘇慶明感激朝他一拜。

他看向蘇慶明時一聲歎息,搖頭離去。

未久,天地白茫,便隻剩蘇慶明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