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玫坐在送葬車後麵,抬手按了按酸脹的額頭。一夜難眠,眼睛變成觸目驚心的紅腫,好在她的化妝技術爐火純青,麵上戴了口罩和墨鏡,看不出半點萎靡。
言默居然自殺了。
那個貫穿她的整個無知爛漫的年少時期,永遠沉默寡言的小男孩,見到她總是帶著青澀害羞的笑容,笑起來像是一朵嬌俏的小梨花的少年死在了功成名就的第二天,研發出癌症特效藥後割脈自殺了。
她靠著車後座椅,靜默著。發絲柔和地搭在臉邊,肩膀上,少許幾縷被壓在後背。豔麗張揚的五官此刻顯出平和,氣質竟然很乖巧。
眼睛耷拉著,嘴唇微開,胸前虛弱的起伏著。
手機鈴聲響了。她心髒漏了半拍。
“安朗。”
“玫玫,公司同意和你解約了。”
為了救她奶奶,她和星曜娛樂簽了十五年長約,工資是月薪八千,分成沒有,但是公司提供衣食住行,她18歲時便把後半生賣給公司了。
沒有臆想中的欣喜。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心如同清晨漲起大霧的森林,手指不停地摩挲衣角,不知何去何從。
許玫從未後悔和星曜簽訂這個不平的約,因為他們確實幫助了奶奶,也在盡力捧紅她,即使最後奶奶還是因為肝癌去世了。
她在27歲的年紀,把所有影視獎項拿了個滿貫,這條路是她喜歡的,有天賦又比別人努力。
許玫從前以為,在33歲解約後,如果言默沒有結婚,沒有喜歡的人,她就能放心去追求那個少年,或許能夠在一起,然後憑借在圈子裏的人脈,也可以繼續走演技派的路。
言默的最後一條動態是昨晚發的。
長毋相忘,長樂未央。
騙子,嘴上說著幸福健康快樂,卻做出來自殺這種事情,該多疼啊……
車窗外小雨瀝瀝,黑雲滿天,天地之間一片灰沉,格外應景的壓抑。
楠城的冬天快過去了,不算太冷,香樟樹還顯得很蔥蘢。
言默的葬禮排麵很大,多是製藥行醫行業的大拿,同事教授。
花圈在外圍擺滿了,白花花一片。
許玫穿著單薄的棕色風衣,身量很高,踩著黑色長靴。她遠遠看見內室靈堂裏言默的照片,依舊笑靨如花。
林小棠把黃色菊花放下,起身就被一抹靚影抓住了眼球。
許玫站在人群的遠處,來來往往的人掠過她。雖然她遮擋得很嚴實,林小棠還是認出了她。
女人身形看起來比電視裏還瘦,此刻身上籠罩著一股迷茫悵惘,好像一株被風雨摧殘的玫瑰,來路上落了一地的花瓣。
林小棠被這種氣質吸引,一瞬間居然心疼起這個情敵。同時心上又替言默感到心酸,最後等來的那一麵,竟然是在他自己的葬禮上。不知道許玫到底是無情還是有情。
許玫眼前一晃,見到一個少年站靈台邊,罕見的沒有戴眼鏡,眼睛又亮又圓,像清澈的井水,清亮的,嘴唇上揚著,麵上激動又開心,很孩子氣的表情。
他好像在說,你終於來了。
場景飛速變化著,像是科幻片裏的特效一樣,周圍的場景不斷扭曲旋轉,許枚覺得頭特別疼,耳廓人聲鼎沸,嘩然一片不知道在說什麼。
“你別跟著我們許姐了!許姐不吃這一類型的菜。“
“好呆啊。天天跟在許枚屁股後麵,你是她的小尾巴嗎?“
“學霸,一起逃學上網啊!”
“別開玩笑了,乖孩子不敢的。”
許枚眼前漸漸清明。
熟悉的校園東角牆上,她正坐在上麵,夥同一些高中時臭味相投的朋友準備逃課。
牆下是一片漂亮的紫色鳶尾花,碧溪市的人管它叫“鴨兒花”,不用特意照料,自己就能開出一片又一片,夢幻的紫色如同校園漫畫裏的取景。
一身天藍色校服短袖的少年抱著扣分本,另一隻白皙的手指捏著黑色簽字筆,襯托手指更加白潤。校服的材質有些薄,漂亮的琵琶骨撐起了單薄的衣衫。
微風拂花,又輕撩起他額間碎發,露出一雙明亮有神的眼睛。鏡框下,黑潤的眼珠裏倒映著17歲的許枚,她恣肆張揚。
他輕斂睫毛,手指不安地扣動筆頭,一下又一下,心裏發怵,嘴唇死死抿著。
就在眾人以為這個一向沉默寡言,有些怯弱的男孩子不敢回應的時候,他嘴唇動了。聲音很清透,像溪間汩汩的水。
“許枚,你還想換位置就不能再逃課了,馬上就要期末了。”
許枚聽到耳邊哄然大笑,她忍不住蹙眉,此刻她也在深深凝睇著言默,目光懷念。
“別笑了,有什麼好笑的!確實馬上期末了,人言默說的沒錯,這時候逃課是不太好。”
“許枚,你真被這傻小子吸引住了?”
她沒有回答,反而立刻跳下了牆頭,紅色的格子短裙向上炸了一下,許枚趕緊按住裙擺。“你們去玩吧,我同桌找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