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蘭:(繼續喃喃地說)我看到他那張施了粉的臉,皮肉鬆弛,殘妝破敗,就像春天的汙雪,眼暈已經融化了,黑水在臉上泛濫,一直流到嘴裏。
小史:(怒吼)夠了!
阿蘭:(繼續喃喃地說)他從圍觀的人群中間走過,表情既像是哭,又像是笑;走到牆邊,騎上自行車走了。而我一直在目送他。纏在破布條裏,走在裙子裏,遭人唾罵的人,好像不是他,是我啊。
小史站起來,弄出很大的聲音。阿蘭住嘴了。
小史走到阿蘭身邊,用手壓他的頭,讓他低下頭來。自己也弓下腰狀似低語,故做隱秘狀,好像怕人聽見,但聲音很大,而且是咬牙切齒地——我認為這是帥哥在故作深沉。
小史:說你自己的事,明白了嗎?別扯別人的事。也別兜圈子說你自己的事!你給我記住了!
然後,小史走回辦公桌後麵坐好。阿蘭對著觀眾抬起頭來,滿臉的疑惑。
阿蘭:難道這不是我自己的事嗎?難道,這些不都是我的事嗎?
暗。
阿蘭的聲音在黑暗裏繼續:那天晚上小史說,阿蘭總在回避,不肯談要害問題。但阿蘭以為,他沒有回避什麼。他談的始終是要害問題。小史以為,要害問題是阿蘭對他的冒犯;也就是他摸他那件事。阿蘭卻以為,他的每一件事都是要害問題。換言之,他自己,就是那個要害問題。小史說,阿蘭遮遮掩掩,不承認自己犯賤。阿蘭卻說,這一點已經無須再提。他自己的態度已經說明,他什麼都承認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小史所說的賤是怎麼一回事。我也不知誰說得對。
(第四場完,音樂起。)
幕間
阿蘭的畫外音:阿蘭的書裏,另一處卻寫道,那位衡役把女賊關在一間青白色的牢房裏,這所房子是石塊砌成的,牆壁刷得雪白;而靠牆的地麵上鋪著幹草。這裏有一種馬廄的氣氛,適合那些生來就賤的人所居。他把她帶到牆邊,讓她坐下來,把她項上的鎖鏈鎖在牆上的鐵環上,然後取來一副木杻。看到女賊驚恐的神色,他在她腳前俯下身來說,因為她的腳是美麗的,所以必須把它釘死在木杻裏。於是,女賊把自己的腳腕放進了木頭上半圓形的凹陷,讓衙役用另一半蓋上它,用釘子釘起來。她看著對方做這件事,心裏快樂異常。而那位衙役嘴裏含著方頭釘子,嚐著鐵的滋味,把釘頭錘進柔軟的柳木板裏。
後來,那位衙役又拿來了一副木枷,告訴她說,她的脖子和手也是美的,必須把它們釘起來。於是女賊的項上又多了一副木枷。然後,那位衙役就把鐵鏈從她脖子上取了下來,走出門去,用這副鐵鏈把木柵欄門鎖上了。等到他走了以後,這個女賊長時間的打量這所石頭房子——她站了起來,像一副張開的圓規一樣在室內走動。這樣,她不僅雙手被約束,雙腿也是敞開的。他可以隨時占有她。也就是說,她完全準備就緒了。然後,她又回到草堆上去,艱難地整理著白衣服,等著下一次強暴。
戲曲,獄中戲。
場景如前。燈亮。
燈一亮就開始,無靜場。
小史一咳嗽阿蘭就開始。這一回節奏很快。
阿蘭:(陳述的口氣)小時候,我站著在母親懷裏吃奶。她在幹活,對我的礙手礙腳已經顯出了厭煩之色。最後鍾響了,母親放下活來,正色看著我。我放開,趴倒在地,爬回角落裏去。縫紉機又單調地響了起來。我母親說,你再膩歪,我叫警察把你捉了去。久而久之,我就開始納悶,警察怎麼還不來把我抓走。後來,我用手玩自己的小雞雞。我母親說,要把它割去喂小狗。又說,這是耍流氓,要叫警察叔叔把我逮走。後來,她把我手反綁住,讓我坐在地上。等待著一個威嚴的警察來抓我,這是我小時候最快樂的時光。
小史皺著眉頭看阿蘭,逐漸站起身來,有點預感。
以後,在我成年以後,我在公園裏看到一個警察匆匆走過,這些故事就都結束了。他抓住了我,又放開了,所以我走了,我不能不接受他的好意,但是,我還要把自己交到他手上。
小史:(驟然起立,拖著椅子朝阿蘭奔去,嘴裏也喃喃地說道)好!這回可算是說到點子上了!
小史帶著按捺不住的興奮奔到阿蘭麵前,放下椅子,亮出了手銬,而對方正帶著渴望的神情立起,把左手幾乎是伸到了銬子裏,然後又把右手交過去,但小史說:不,轉過身去。把他推轉了過去,給他上了背銬。雙方都很興奮——阿蘭覺得這一幕很煽情,小史則為準備揍他而興奮,甚至沒有介意阿蘭的若幹小動作。阿蘭用臉和身體蹭了小史。然後,小史又按他坐下,自己拉椅子坐在他對麵,雙手按在對方肩上,在伸手可及的距離內——但這又像是促膝談心的態勢。小史口氣輕浮,有調戲、羞辱的意味,不真打。小史:想要教育阿蘭,但他不是個劊子手,所以隻是羞辱,不是刑訊。毋庸諱言,這正是阿蘭所深愛的情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