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負責主持儀式的細川藤孝所遞給的一碗清酒一飲而盡,再把另外一碗倒進湖裏,那個平時不喝酒的男人總是說希望能夠等到天下平定之後再破例,但是始終還是沒有能夠看到那一天。這種時候,還要自己的主公為自己倒上這一杯。
後悔的人很多——光秀後悔自己為什麼不小心一點,穹後悔為什麼父親在的時候不好好叫他一聲,島清興後悔的是為什麼自己沒有隨軍出征,但是少女主公所後悔的,則是一直辜負了那份心意,以及自己那份願望的代價。
上條景嗣,永遠是一個沒有什麼過於龐大野心的家夥——如果說天下安穩之後,他隻希望做一個富家翁,真正的做到功成身退,畢竟對於他來說,野心什麼的可能也隻是僅僅限於能夠讓每一個重視的人所幸福吧。而之所以他會成為眾人眼中的魔王,百姓指責的對象,其根本則是一個並不屬於他的願望。
一個從主公手裏接過,然後替她實現的夢想而已。
要是自己能夠像一個普通的女孩子那樣,沒有那麼多願望,沒有那麼多理想,景嗣也不會這樣子吧,那個沒有誌氣的男人唯一的誌氣,就是實現自己的夢想——再艱難的夢想也一樣,而最終夢的盡頭才發現,原來自己所追求的夢想也已經失去了。
名為織田信長的存在,注定就是戰國的風雲兒,不管是男是女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她想要天下,但是比起天下來說,現在她更想要的,是上條景嗣。
“呐,色狗,咱啊,最討厭那種人了,明明做好了約定,卻沒有遵守,一直以來都不管咱的心意幫助著咱,卻一點點都沒有給咱回報的機會這種事情,是死罪啊……”
忍住了淚水,這也是約定當中的一部分——那家夥在的時候,是絕對不會讓自己哭的,隻有這一點是肯定的。而如果自己真的因為這件事情而很傷心的話,那麼那家夥說不定就算死了也會心懷愧疚的吧。
自己最喜歡的,那個叫做的敦盛的故事的結尾不正是如此麼?
麵對著洶湧而來的大軍,然後慷慨赴死,想想都覺得很浪漫且悲壯,可真正發生的時候,果然還是很難以接受的吧——怎麼也不會想到,那個身邊的人有朝一日也會成為平敦盛,那自己所能做到的,恐怕也隻是跳一曲幸若之舞了吧。
“人生……五十年……如夢似幻……”
於船頭起身而舞,歌聲回蕩於湖麵,就好像是楚辭當中對著河水吟誦《天問》《招魂》那樣的悲切——世界很大,容得下梟雄們的野心,世界很小,容不得少女做一個幸福的夢想,僅僅隻是希望每一個人都能夠幸福的夢想,卻使得自己失去了最為重要的人這一點,就好像是景嗣所曾經講述過的那個故事。
那個沒有拯救世界,沒有拯救其他人,犧牲了自己的妻女,助手,一切之後,卻換來了悲劇的男人一樣,過於龐大的夢想會毀滅自身,隻有這一點是確切的,
最後的最後,總是這樣的畫麵吧,褪去了一身硝煙和血腥的味道,走入清澈的湖水當中,琵琶湖可是生命之湖,在湖底的話,那個男人究竟能不能找到些許慰藉呢?
一邊的跳著,一邊大滴大滴的眼淚忍不住的奪眶而出,笑容被眼淚所覆蓋,眼前已經徹底模糊。總覺得自己應該是最為堅強的,因為背負著夢想的人理應是如此的——要有著犧牲的覺悟,才能夠去追求些什麼,但是現實如同被解刨開的青蛙屍體血淋淋的擺在了實驗桌上的時候,卻還是讓人無法承受。
是的,那個被自己一直說成是色狗,奚落著的家夥今天不回來了,而且,可能是再也不能回來了。即使是這樣,自己也還是不能夠跟從感性隨之而去——簡單的死還有忍受痛苦的完成夢想,完成複仇,你會選哪一個不知道,但是織田信長的話。就一定會選後者。
簡簡單單的一次背叛,就將原先如此溫馨而又接近的夢想擊打的粉碎——一直以來,這個男人好像是頂梁柱一樣,不停的奮鬥著,拯救著女孩們,但是自身卻從未得到拯救的他,最後卻隻落了一個“醫人者不能自醫”的下場。
明明約定的五十年,卻隻走了一半,剩下的路要如何讓女孩們獨自行走下去?忘記他麼?不,即使是魔王,唯獨隻有這一點是不會被忘記的吧。在太多人心裏,他都已經打下了烙印,即使是粉身碎骨之後,那些烙印也不會隨著時間而抹去,隻會變成傷疤越加讓人心疼的吧。
有跳著幸若之舞的新娘,沒有新郎,沒有祝福,沒有歡笑,隻有淚水還有追憶的湖上婚禮,便是織田市的花嫁。
要是景嗣還在的話,大概會這樣子調笑自己吧。
“做魔王的媳婦是要吃苦的,沒有彩禮,沒有祝福,甚至連個新郎都沒有。”
人生總是如此痛苦麼?每一個人得到救贖的結局真的就不存在麼?
敦盛之舞,化為最純淨的祈願,上達天聽——唯獨隻有這個少女的夢想,就算是神明,也一定會聽到的吧。
此刻琵琶湖的北岸,所落下的幾串濕潤的馬蹄印,又代表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