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前陣子說過一句話,現在我回想起來竟感觸頗深。她說,最後受傷的都是女人。
盡管我至今還有點不相信,可事實確是高錚不到一個月就恢複了,跟新人滋滋潤潤快快活活的,極力跟我撇清。是我一廂情願地以為我們愛得比海都深,以為傷痛會持續好久。事實表明,黯自神傷的隻是我一個。
人悲傷過了度,淚腺會成為第二個呼吸器官,流淚變得像吸氧一樣稀鬆平常。
憔悴的不隻我一人——從小到大頭一遭,我媽心疼我到如此程度。她似乎深切明白我這次誤走上一條不歸路,無從預防,無力阻止,如今隻能束手無策地看著女兒傷口大敞,盼著它盡早痊愈。
唱機裏放著高錚給我的盤,淨化的藥盒賣相那專輯,正播到那首《碎心》——史上最令人心碎的情歌。浩大的弦樂,煽情的歌詞,沉緩的唱腔,此張藥劑專輯中釋放藥量最大的時刻,似乎真可讓人瞬間麻木,忘卻痛苦——因為你會覺得主唱一定比你更淒慘:“盡管我有一顆破碎的心,可我忙得根本沒時間去心碎,還有很多事兒等我去做,天,我有顆破碎的心;盡管我有一個破碎的夢,可我忙得根本沒時間去夢見你,還有很多事兒我得去做,天,我有個破碎的夢……”
有人說淨化的音樂奇怪,他們有足夠的能力做出旋律優美的調子,卻往往喜歡用失真的吉他音牆去破壞它,仿佛噪音有一種魔力似的。可在我看來,這實在沒什麼另類,真實的生活就是這樣,沒有烏托邦,從來沒有,總會殘酷地出現尖銳的不和諧因素。
這盤,連同當時的另外兩張,我至今都沒搞清楚它們仨、他的初夜、還有那頓晚飯的換算關係,究竟孰是羊孰是羊毛、究竟孰是我付出去的那八十塊?
我把他從男孩變成男人,我們有美好的屬於他的第一次;他把我從女人變回女孩,他給了我從未有過的戀愛感覺。如今卻遍體鱗傷地發現,我錯了。我不是否定我們的過去,那些刻骨的瞬間,真實的甜蜜,我否定不了;我隻是剛剛明白,原來我並不是他難以放手的唯一。我不想去揣測為什麼此前他和她沒有在一起,也許是身處異地,也許是誤會過結,可都有什麼重要?重要的是現在他們舊情複燃,很快很美麗。
後悔麼?或許去探究這個問題根本沒意義,就好像談論回憶與當下哪個更重要一樣,它們本就相互依賴卻又彼此矛盾,哪裏分得開。後悔?遇見他,愛上他,製造了回憶,我不後悔;不後悔?明明初見就對他懾人的威力有所領教,本應之後不去赴約、不去招惹他,讓日子平淡和諧地過下去,順利地和張一律或任何其它我消費得起的精英男發展下去,可我沒有,我偏要去染指,給自己的前路親手布滿荊棘,讓自己陷入難以自拔而悲痛的境況,就像現在,所以我又後悔得很。
被我放棄的張精英來探望我,我猜是張帆通報的。當時若不是跟他看了場熊貓耍武的戲,他不會半年後才首次登我家門。
這天是個周六,我爸媽都在,寒暄了一陣之後,他們故意出門散步,給我們倆製造獨處的機會。我懶得揭穿,卻也不配合,對張一律直說,“你要是有那個動機,勸你省省。我沒力氣了。”
他不生氣,“趁虛而入有什麼意思?”反過來將我一軍,笑麵虎一隻,“再說你也別太自信,別以為我心裏還給你留著位置,怎麼說我也是王家老五。”
那就好,我慶幸。我受不起。我已經很沉重了,請別再給我壓力。
“其實我是來道歉的。”
我莫名其妙看著他,“……?”
“小趙跟我說了那事兒,呃……就是何副會長問她的那件事兒。她本來托我幫她跟你解釋一下,她不是故意八卦,真沒想到會給你帶來這麼大一麻煩。可我覺著啊,主要責任還是在我,當時沒否認咱倆的關係,那種情況下占了你的便宜,結果現在因為這個造成……所以,必須得跟你說聲對不起。有必要的話,我可以親自去跟何會長解釋清楚……當然,如果她肯接見。”
我苦笑,被印證多少次了已經——真是不錯的男人。我擺擺手,“言重了。這事兒,跟你關係真正不大,解釋了也沒用,扭轉不了乾坤。不過,謝你好意和關心,真的,謝謝。”
“那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他那麼誠懇有風範,“盡管開口。”
爸媽留張一律吃飯,他推托了一下,我也跟著開口挽留,這才答應。
開席我媽給他夾菜,“小張啊,還沒有合適的女朋友吧?”
他看看我,我用麵無表情回複他。他自己笑答,“沒呢,不過伯母,這種事兒……不能勉強是不是?”
“那倒是。”我媽也笑,“可也得努力啊。來,再嚐嚐我清燉的牛肉湯。”說著就盛了一碗給他。
張一律試了試,連聲稱讚,“比我媽做得有味道。”
“喲,那就多喝點。燉這湯急不得,得小火兒慢慢熬出來,就跟感情那檔子事兒啊,一樣。”
這樣都能被她聯係起來,不愧是我媽。我埋頭喝自己的,聽到張一律附和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