樗裏疾長噓一聲:“天意也天意……敢問義士,殮服幾何?”
“殮服四十八套,均為白姑娘生前為商君所置。”
場中官民頓時一片感慨唏噓。此時又聞馬蹄聲響,一個蒙麵女子領著一隊少年下馬,走進場中道:“樗裏疾大人,奉熒玉公主之命,特來為商君、白姑娘送葬,帶來殮服三十套,均為二人常用衣物。”
樗裏疾大為感慨,向二人深深一躬:“二位大賢,非但解我商於之難,若商君夫婦地下有知,也當安息九泉矣!來,入殮服!”
兩個巫師恭敬地接過一個個衣包,仔細平整地擺放在棺木之內。
一時穩妥,老巫師舉劍向天,長聲呼喚:“商君歸來兮--三生為神--”
女巫接著舉劍長呼:“夫人歸來兮--三世聖女--”
反複呼喚中,巨大的棺槨被披麻戴孝的工匠們訇然合蓋,砰砰釘封了。
樗裏疾捧起一壇清酒,緩緩地灑到棺前,跪地長拜:“商君、白姑娘,安心地去了,商於子民永遠守護著你們的魂靈……”
白茫茫人群全體跪倒了,四麵山頭哭聲大起,山鳴穀應間天地為之悲愴。
“商君、白姑娘,升天了--起--”
粗大的繩索伸直了,孤雲峰平台上傳來整齊的號子聲,巨大的合葬棺槨穩穩升起。專門守候在山腰石梯上的藥農子弟們伸直了手中的木杈,穩穩地頂住了棺槨,使其始終在距離山體兩三尺外緩緩上升。數不清的陶塤竹篪,吹起了激越悲壯的秦風送葬曲。第一章鐵腕平亂鐵腕平亂第一章一義渠大牛首接受了羊皮血契
車裂商鞅,鹹陽的世族元老們大相慶賀了。
連日來大雪封門,太師府邸卻是門庭若市。總管府務的家老督促著二十多個仆役不停地清運院落、門庭與車馬場半人深的積雪,才堪堪容得流水般的車馬停留轉圜。到太師府拜訪的,都是清一色的世族貴胄。他們駕著華貴的青銅軺車,穿著曆代國君親賜的各種色式的勳貴禮服,談笑風生地聯袂而來,喜慶之情超過了任何盛大節日,在冰天雪地肅殺凜冽的鹹陽城,映出了另一道風景。
太師府的正廳早已經滿當當無處立足,臨時應急在庭院中搭起的防雪席棚下,也站滿了衣飾華貴的賓客。貴人們擠擠挨挨地走動著相互寒暄,卻都隻是高聲談笑著老天有眼、雪兆豐年之類的萬能話語,時不時爆發出一陣舒暢之極的哄然大笑。奇怪的是,沒有一個人談論邦國大事,盡都在閑扯,卻無不興味盎然。秦人管這種閑扯叫“諞閑傳”,是窩冬時節親朋鄰裏相聚時消磨寒天的傳統功夫。但這些華貴的賓客們高車駿馬冒雪而來,卻不是為了在這裏諞閑傳來的,他們顯然在等待什麼,卻是誰也不說,隻管高興。
冬日苦短,看看暮色已經降臨,暴雪雖然小了,可雪花還是紛紛揚揚地飄舞著,寒氣襲來,已經有人開始跺腳了。這時候,華貴的賓客們漸漸安靜下來,喧嘩談笑在不知不覺間凝固了。
“哎,怪也!我等沒吃沒喝,在這裏磨叨了一天?”有人驚訝了。
“對呀,老太師該出來說幾句了。”有人恍然醒悟過來。
“然也,冠帶如雲,還不是要老太師定奪一番?”
“是也是也,老太師為何還不出來?”
議論紛紛中,有老人大聲咳嗽起來。一聲方落,引來滿庭院一片喀喀之聲,有幾個白發老人被猛烈的咳嗽憋得滿臉通紅,蹲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地大喘起來,抹鼻涕擦涎水忙個不停。華貴的賓客們在整日亢奮中原是不覺,一旦亢奮平息,那隨著一整天喋喋不休的談笑侵入體內的冰雪風寒之氣驟然發作出來,使這些久不任事的勳貴大是難堪,在庭院席棚下紛紛蹲坐,自顧喘息不暇了。
“老太師接見諸位大人!”偏在亂紛紛之際,家老走出正廳高高喊了一嗓子。
華貴的賓客們突然來了精神,一齊站了起來,殷殷望著正廳通向寢室的那一道拱形門。
一聲蒼老的咳嗽,白發蒼蒼的老太師甘龍顫巍巍走出了隔門。他扶著一支桑木杖,身著一領沒有漂染的本色麻布袍,一頭白發披散,頭上沒有玉冠,腰間沒有錦帶,活似一個鄉間老翁,與盈廳滿室的華貴賓客相比,老甘龍寒酸得禿雞入了鶴群一般。但就是如此一個老人,當他穿過廳堂,走到廊下,目光緩緩掃過正廳,掃過庭院時,華貴的賓客們卻都羞愧地低下了頭,避開了他那呆滯尖利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