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大人……”沙曼華沉默許久,忽地下了決心般開口,“我一定不會背叛您!”
風涯凝視著湖水深處,沒有回頭,卻默默地微笑了一下:那個聲音怯怯卻堅決——宛如幼年時的那個小神女。
十幾年來,人世所有的東西都在扭曲、改變,失去原來的本色。夷湘變了,昀息也變了……周圍所有一切都在改變,變得不受他控製、讓他不得不斷然采取極端的措施。然而在這個異鄉歸來的女子身上,居然還能看到一些最本源的東西?
那些在後天成長出的種種性格,比如權謀、野心、手段、嫉妒、獨占,在活了百年的他看來可以輕易地被解構——然而,唯獨這種顯然出自於天性的明亮和高潔、那種似乎是赫然天成的純白靈魂,卻是他無法想象其原因,也始終讓他這樣的人都不得不……心存敬畏。
那是他在這個浮華塵世中、所能握住的不多的無暇美玉。
沙曼華側過頭,發現送客的昀息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站在遠處一棵巨大的桫欏樹下,無聲無息地看著這一邊。
那之後又過去了半月,在昀息主持下、月宮內亂殘局終於被收拾幹淨,血腥和藥氣一並被清除了,苗疆各地趕來的毒蟲也已經日間稀少,漸至消失。
沙曼華成了新教主,每日裏做的、不過是祈禱和閱讀,了解教中的教義和教主必須學習的一切:包括祭司儀式,祈福禳災,以及蠱術——按規矩,拜月教主是沒有實權的,一切重大決定由祭司作主。而平日裏的具體事務,則由風涯的弟子、教中的左護法昀息來打點。
自從立了新教主之後,大祭司便恢複到了不問世事的常態,一貫的深居簡出。沙曼華雖是當了教主,依然一如既往地敬畏這個人,為了不被斥責、努力地學好一切,遇到不懂的地方也不敢去詢問大祭司,實在無法,便隻有私下裏問那個少年昀息。
不同於風涯的獨斷冷漠,昀息是個脾氣溫和心思縝密的少年,沒有那種因為學習術法而產生的“非人”氣質,言談說笑間和常人無二。教中等級森嚴、普通教民侍女根本無法和教主交談,於是,新教主便和左護法熟了起來。
昀息今年不過二十一歲,瓊州橫雲峒人,出身貧賤、據說家中世代均為乞丐,自幼流落街頭、受盡旁人欺淩。十歲那年,風涯大祭司偶爾遊曆南疆,路過瓊州,驚於他的資質收其為弟子。昀息來到拜月教時,沙曼華已經被送往西域昆侖,因此兩人從未見過麵,而十幾年後機緣回轉、竟是一見如故。
“其實……我一點也不想當教主。我想回敦煌去。”那一日,夕陽下的聖湖畔,沙曼華抱膝坐在火紅的花叢中,終於開口對昀息說了自己心裏的話,“我想去找舒夜。”
昀息不語,許久才淡淡道:“那是不可能的。師傅說過的話、從未有人敢違背。你應看到夷湘的下場。除非有一日他不當祭司了,你才能回去。”
沙曼華微微一震,低下眼去,輕聲:“我知道。”
昀息正待說什麼,忽地看見湖邊桫欏樹下來了一個侍從、對著這邊下跪。知道教中有急事、他當即起身走了過去,聽得那人低聲稟告:“大人,有貴客到訪,現在朱雀宮中等您。”
“貴客?”昀息一驚,念頭瞬間轉了幾轉,卻想不起有何人居然能直闖月宮。
侍從跪在桫欏樹下,捧上一貼:“是兩個自稱來自帝都的貴客,他們帶著我教的通行令符,屬下不敢阻攔——這是他們的拜貼。”
昀息拿過那張拜貼,目光一掃、登時一震:“長安探丸郎?居然是鼎劍候的人來了?”
昔日前任教主夷湘不甘屈居祭司之下,暗中運籌,試圖結交中原霸主鼎劍候、借力推翻風涯祭司,曾主動派出密使聯絡帝都長安的攝政王,卻不知為何半年多了那邊一直不見回音——此刻夷湘已死,帝都反而來了使者?
那一瞬間他有些猶豫,眼睛裏光芒閃爍,然而很快就不動聲色收起了拜貼,揮手令侍從退下。轉過身來,對沙曼華微微一笑:“教中有事,我先告退了,你自行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