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
巫族祝鸞氏世代輔王命,她們延續母係氏族的傳統,知其母而不知其父,每一代都會誕生一隻玄鳥,背生青羽,耳生翠羽,生眼碧色。每一隻玄鳥都隻有一個共同的名字——祝鸞,是榮譽,也是責任。
商朝多次遷都,最終歸於商丘遷亳,城心宮殿林立,處處可見饕餮與玄鳥圖騰。而在重重院落的最深處,有一座高懸的閣樓——依仗著萬年不衰的高樹,精簡到極致的木樁——在風中巋然不動,閣樓的簷角掛著青銅鈴鐺,梁柱上都纏著實心銅鏈,緊緊捆住建築,像是它哪天會膨脹放出怪物。
祝鸞就在這兒長大。
大廳四麵來風,隻是圍上了薄紗,與大地一般顏色的紗太輕了,縱然是人起身帶動的氣息也能讓它飄起來。小時候,她很喜歡在紗間自己與自己捉迷藏,累了就躺倒在宮殿中央,睡在風裏。
她隻見過自己的母親,那時母親叫祝鸞,她不曾擁有名字。她要學會觀星、卜蓍、巫醫之術。星辰裏最緊要的是紫微星,次要的便是北鬥星,帝星是王,北鬥為車,受王命驅馳,母親告訴她:“天下之王為殷氏,我們要守的,也就是殷氏。”
她問:“究竟是守這天下之王,還是殷氏?”
“並無區別。”母親很篤定。
九歲那年,母親去世了。母親化身玄鳥棲息在樹上啼鳴,雙目竟流出血淚,最後撞樹而死,身體四散成光,不見蹤影。此後,她就叫祝鸞。
她無數次占卜問天,為何母親自戕而亡,然而每一次龜甲盡數開裂,天在告訴她:時候未到。
後來,樓閣不再有趣,她也不再玩捉迷藏的遊戲,這地方就像囚籠一樣,豢養著她。能工巧匠設計出拉索裝置,侍女們按時在樹下送上食物,也並不與她接觸,她幾乎覺得自己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她開始在樹上嬉戲,拽著垂落的藤條蕩來蕩去,或坐在樹幹上眺望一城的格局。直到有一天,她從樹葉的縫隙裏向下看,看見一群半大的孩子聚集在一起。
“我肯定能爬到樹的頂端!”
“我比你更快。”
“切,誰不知道根本沒人爬上過樹,少吹牛皮!”
他們嘰嘰喳喳的,說著她熟悉又陌生的話語,這使她感到新奇。她繼續藏在繁茂的枝葉間窺探——他們開始嚐試了,他們也拽住藤條,爬上樹幹,可是卻總無緣無故滑落。一個個灰頭土臉,甚至擦破了皮,好不狼狽。
“算了,算了,我們回去吧。”
“不行,我就不信我爬不上這棵樹!”
許多孩子都走了,隻剩下兩個人,一個身形是孩子中最大的,略顯魁梧;一個則偏瘦些,肌肉看上去也很發達,大概是骨架小的緣故。他們沐在月光下,雙手匝上白布條方便攀爬,孜孜不倦。
突然其中一個抬了頭,撞上比月色更炫目的眼睛——一雙碧綠如翡翠的瞳孔——倒映出拙劣的自己。
祝鸞也愣住了,跌進一個黑色的漩渦,他的眼睛很亮很圓,住著萬古長青的大樹和天邊的月亮,現在也棲息著在樹上的她。
“姬發,你發什麼愣呢?”
原來他叫姬發。祝鸞想起來了,母親曾教導過她:商有王畿,王居其間;域分四方,分東南西北四伯侯,東伯侯薑桓楚,北伯侯崇侯虎,西伯侯姬昌,南伯侯鄂崇禹,東伯侯為“天下八百諸侯之首”。這樣想來,姬發應當是姬昌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