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寥寥高掛於蒼穹之上,海上無風,波瀾暫歇。
此間,明月皎皎。
相柳靜坐在那片海島的沙石之上,閉目養神。
他身死之後,便不覺時間流逝。
或是日升日落,明月懸空,或是驚濤駭浪,陰雨連綿,他每一天麵對的都是同一番景致。
他如今隻剩下一縷微弱的魂魄,走不出這身死後的海島,又因常陷入混沌,無知無覺,不知今夕何年。
他能醒來的時間很少,大多是在深夜。
此一夜,上天賞臉,讓他得見千裏皓月。
因魂魄不全,記憶總是斷斷續續地浮現,但好在都還記得。
那些塵封的記憶一點點被這澄明月光照得清晰。
也有一人曾陪他見過這樣的光景。
海水之上,一輪圓月傾瀉銀輝,相柳想起了曾今與她一同望月,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一生征戰,殺氣太重,輪回之門不會為他打開,如今隻餘一縷殘魂,即將消散於天地間。
明月漸漸西沉,他想,已然是極限了。
在這些不知歲月的日子,他曾有過期許。他送過她海圖,期許是否有一日,她能揚帆出海,途經一處寸草不生的海島,能否憶起他?
或著他透過生死之隔,再看見她。
罷了,此生已盡,等不到了。
相柳鬢前的兩縷銀發被海風吹起,他抬眼望向遠處。
海麵無風,猶如一張巨大的水鏡,水鏡之上,出現一道水波,水波翻騰旋轉,凝聚成一道界門。
相柳凝視著那個結界之門,麵色警惕起來。
一個聲音響起,“相柳,一路走至今日,可有後悔過?”
相柳抬眸望向天際,夜幕之中,萬千桃花漂浮,猶如絲帶一般,最終全部彙聚界門之上。
是王母的聲音。
他先是笑了,笑得很淺很淡,隨後又搖了搖頭,“未曾有過。”
“即使結局是你身死海島,屍骨無存,也不後悔?”
“不後悔。”
王母沉默片刻,最後道:“你去吧。”
相柳疑惑道:“去哪裏?”
王母道:“界門之後,或許有你想要的另一種可能,待你走過一遭,再告訴我你的答案。”
天畔的桃花消失,他一步步走近那個界門。
此結界以水結門,輪轉不息。相柳踏水而來,一縷遊魂在月光下幾近透明,他看到海麵上漂浮著片片桃花,忽然想到了小夭。
相柳毫不猶豫地走入界門,刺眼的白光將他包裹,再睜開眼睛時,他看見了木窗透過的層層曦光。
毛球飛到他的麵前,很是開心地盯著他。
那一瞬間,他愣住了,很久很久。
毛球不解,開始彎頭打量著他,相柳回神,伸出手去摸小毛球。
他伸手伸得極慢,害怕這隻是幻境,一觸即幻滅。
直到指尖觸到那軟軟的絨毛,相柳神色一怔。
小毛球看不懂主人臉上複雜的神情,隻是開心地蹭蹭相柳的手。
相柳眼中的霜寒散了,露出溫和來。
他好像是回到了過去,眼前一切都很真實。
他撩開營帳的幕簾,帳外是正在操練的軍士,見到他出來,紛紛向他行禮。
陽光透過山間茂密的樹冠,灑在軍營之中,那些在他記憶中已經戰死的同袍如今都鮮活地站在他的麵前,一切如初。
他一遍一遍詢問今夕何年,所有人的答案一般無二。如夢似幻間,他乘著毛球來到清水鎮。
他回到了百年前,也就是小夭初來清水鎮的時候。
這便是王母所說的另一種可能嗎?相柳低頭苦笑,他心中明了,即使重來,結局仍不會改變。
隻不過這次重來,讓他更早地遇見了小夭。
相柳站在青鬱的樹上,看著野草叢生的荒地。
一個風塵仆仆的男子蹲在河邊洗了一把臉,自言自語說了好一陣話後,開始除草。
一樵夫挑柴而歸,見荒地的草被除了大半,一個陌生男子躺在草垛上曬著太陽,忙道:“這塊地是有主人的。”
那男子坐起身笑道:“今日剛和俞老板交了租金,把此處租了下來。”
樵夫道:“原來如此,這是準備開個什麼鋪子?”
男子道:“醫館。”
樵夫喜道:“不知如何稱呼?”
男子抬手一甩袖子,指著自己,分外爽快道:“我叫玫小六,叫我小六就好。”
遠處,風過林梢,相柳眼角紅徹。
樵夫見他是個爽快人道:“不知小六醫師都會治哪些病啊?”
玫小六嘿嘿一笑:“跌打損傷,風寒熱症都能治,但最最拿手的還是……”
樵夫好奇問道:“是什麼?”
玫小六一挑眉,豎起一個大拇指道:“專治婦人不孕不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