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皇帝以及官員們離開以後,才有人過來給每人發一吊銅錢。
“這麼少啊。”那個少年混混在發錢的頭目走後,嘟噥著。
“不少了”一個老一點的混混說:“你以為這裏是上海啊。這裏是南京!當初還盼著皇帝來到,帶些皇氣來,我們也好沾些恩澤,誰知被這個倒黴的太上皇往這裏一坐,金陵反而死氣沉沉的,一個月裏,城門也開不了十天,買賣都沒法做了!最近又聽說,海軍都督府那邊遲早要派人來接收這裏,那時不得打仗了?這個地方,難呆啊。”
那個駝背的老人歎了一口氣,說:“可惜我走不動了,要不然也想去上海闖闖,聽說那邊隻要是個人去了,擔了一籮筐泥巴都能賣錢呢。現在啊,我不怕海軍都督府派人來,我盼著他們來呢!那個李都督來了,最多打上一仗,亂上一陣子,回頭隻要我沒死,說不定還能過上幾天好日子呢。”
正說著,北麵忽然騷動起來,混混們都聳頭聳腦,四處打聽:“出什麼事了?”
不多久,就聽長江邊上傳來消息:“船!船!東麵的大船來了!”
“什麼?”
“好大的船!有幾層樓那麼高呢!”
“難道是海軍都督終於來了?”
老混混、小混混們都驚呼起來,紛紛叫道:“快躲起來!說不定要打仗了!”
市井小民們竄奔回家,衛所官兵們則心頭亂動,有的想:“不知上麵打算怎麼辦?”有的想:“若我們設法開了城門迎接李都督,不知能否建立奇功?”但大部分人還是覺得什麼也不幹,最好也不要打仗,等著被收編就好。
然而魏國公徐鵬舉卻還是急急忙忙點了三千兵馬,趕往金陵碼頭看個究竟。
這一段時間裏李彥直為了控製漕運局勢,調兵遣將,開海船逆長江而上,直抵鎮江、揚州一帶,南京方麵對此毫無辦法。從鎮江再到南京,若是風向順的話,一陣風就吹到了,嚴世蕃、徐鵬舉雖然安排了不少探子在鎮江與南京之間,但這些探子派出去十個,中途便往往有七八個跑到海府軍那裏報告去了,但又有一些人望見漁船就草木皆兵,趕回南京報信說“海府軍來了!”曾為此弄得一日三驚,讓徐鵬舉的軍事情報變得極不準確。
這次高拱持了北京朝廷的聖旨,在海府軍的擁護下從鎮江出發,走到龍潭徐鵬舉才得到消息,待他點齊兵將,高拱已到了金陵城外。
高拱和徐鵬舉,一個是正經文班進士,一個是世襲武將公侯,彼此一通問便知來曆,徐鵬舉上前問高拱來做什麼。高拱站在舵樓上,高舉聖旨道:“魏國公,朝廷有聖旨下,接旨吧!”
徐鵬舉見了他手裏的那卷明黃綾錦,一時猶豫不決,高拱不等他回應,也不令擺香案,就打開聖旨朗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製曰,太祖皇帝所以分封功臣之後,在於協理軍政,拱衛國邦,太平則共享榮華,變生則以應不測。嗣北胡東倭,禍亂京師,上皇因之南巡,使朕以人子之孝,不能承奉膝下,幸有魏國公體念朕意,迎上皇於巡狩之際,護故主於舊京之中,使天下知無二主,而社稷安於一尊,爰沛國恩,用揚祖訓,特賜明珠一對,以褒忠義。欽此。”
這旨意把徐鵬舉聽得呆了,因聖旨所言,大多是指黑為白,徐鵬舉迎接嘉靖,立於南京,在北京的立場看來,分明是導致大明兩京分裂的大罪人之一,但這聖旨卻說什麼“使天下知無二主”、“社稷安於一尊”,若是高拱口頭說出這話,徐鵬舉非以為對方在譏諷自己不可,但書於聖旨,那就不是譏諷,而是北京朝廷有意拉攏了!聖旨開頭道“太平則共享榮華”,那是說魏國公這個爵位是太祖皇帝封的,北京的閣老巨宦們暫時還沒有將徐氏一門連根拔起的意思,又想減少平定南京的阻力,所以就裝個糊塗,要徐鵬舉識時務為俊傑。所賜明珠,實含“棄暗投明”之意。
高拱念罷聖旨,手一擺,道:“魏國公,接旨吧。”
徐鵬舉雖非當世出類拔萃的人物,可也不是傻瓜,當初他一不小心看錯局勢上了嘉靖這艘船,本已後悔不迭,到了近來,李彥直一表明立場,天下大勢更是明顯,徐鵬舉這時要是再抗拒,扶立嘉靖複辟那是絕對無望的了,這時北京方麵既賣了個好,他縱然有些擔心將來小皇帝要秋後算賬,但這時哪裏還有選擇的餘地?便跪了下來道:“臣接旨。”
高拱宣旨時他是站著的,這時才跪下,他一跪下,背後數千南京官兵一起跪倒,向北山呼萬歲。高拱微微一笑,便知道自己已經兵不血刃,取了這座千古名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