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同病房的人回來,又出去,他一點不知道,護士進來,他也沒察覺,他一直沉浸在那個離奇古怪的夢裏。夢裏,有一個聲音一直在提醒他:到底怎麼辦?你要做決定!到底怎麼辦?你要做決定!
一陣縹緲的音樂聲漸漸升起,在他耳邊縈回,把紛亂的夢境驅趕而去。蒙蒙矓矓,他感覺到是電話來了,人也蘇醒過來。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一看,是老婆來電話,這才想起昨晚老婆還有重要的話要跟他講。他對著話筒“喂”一聲,那邊老婆的聲音傳出來:我今天請了假,馬上到醫院來!
好,我等你,老婆!
放下電話,他趕緊起床穿衣、漱口、洗臉,倒一杯開水,又從床頭櫃裏摸出一袋老婆上回送來的餅幹,草草吃了兩塊,便看見老婆推門進來。
這麼快?
給你打電話時我就在車上了!老婆的嗓子依然有些喑啞。
李冬發現老婆盡管一頭燙過的卷發披散在肩上,眉毛也經過精心修飾,整個人顯得時髦而有韻味,但卻掩飾不住滿臉的憔悴。顯然,昨晚她根本沒有睡好。
妻子一看便知李冬剛剛還在被窩裏,問道,早飯還沒吃吧?
吃了吃了!
她看看桌子上的餅幹屑,充滿愛憐地說,你這個人呀,住院也不能不注意身體。
李冬沒有回答,而是看著老婆的表情說,你昨晚受刺激了?
唉!老婆愁悶地歎口氣:等會找個地方再說昨天的事吧。
等護士試過體溫、醫生查過房,兩夫妻一起出門,妻子開車,李冬坐在一旁,兩人去到一處僻靜的咖啡館,在那兒找個位子坐下。
你說怎麼辦?老婆一落座,就心思重重地問。
他們究竟怎麼說的?
李冬一問,老婆眼圈又紅了,她伏在桌麵上,憋住氣哽咽了幾下,然後抬起頭來:老公,我們怎麼這麼倒黴,遇上這麼一些壞人!
李冬拉過妻子的手,輕輕撫摸著,極力讓她的情緒平靜下來。
他們威脅你了吧?
妻子點點頭:他們三個人,兩個男的一個女的。看模樣都穿得很體麵、很時髦,我開始還真以為是你的朋友。他們說,他們也在等你。可是說是等你,一邊就跟我聊天,沒聊幾句就講到翠華新城買房的事。我起初不知道他們的目的,等他們把話挑明,我才明白,他們把我騙到那裏,就是為了讓我們取消申訴和告狀的計劃。
昨晚他們也來找了我!
是嗎?李冬老婆吸了一口涼氣:他們怎麼對我們的計劃知道得那麼詳細?
李冬一邊思索,一邊抿了一口咖啡,悶悶地說,這真是蹊蹺呢。
唉!李冬老婆回憶昨天的情景,很傷心地歎氣:他們三個人輪番講話,讓我勸告你不要當這個出頭鳥。他們說,這對我們個人沒有好處。如果我們不帶頭,我們買房的漲價部分老板會通過其他方式補償給我們,如果硬要出頭,不肯通融,他們說了,一個你老公在河陽以後別做業務,他們會來跟你攪局;二個他們也會讓我們家生活不得安寧。他們說他們知道我們孩子叫什麼名字,在哪個幼兒園上學,每天幾點回家……我罵他們,說你們不要把事情做絕,你們這樣做是黑社會的手段,他們說,李冬想讓他們老板損失一大筆金錢,這事擱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可能原諒,誰也不會服這口氣!
李冬聽老婆說著,臉色一陣陣發青。老婆又說,他們還講,合同本身就不合規範,我們上告也沒有用;我們交付的錢不是定金,從法律上講,最多算他的集資。我們要是鬧的話,他們老板可以承認非法集資,卻絕對不會承認是買房的定金。非法集資上千萬,法院要是判的話,他卞良財寧願去坐牢,所有購房戶的錢,他一分也不會還!
流氓啊,流氓!李冬牙齒咬得“咯咯”響,可是卻一個對策也想不出來。
見老公臉色很難看,李冬老婆不由心疼了:老公,你怎麼了?
李冬很想發作,大聲吼叫,可是終於忍住了。他無奈地歎一口氣,說,他們昨晚對我也是說的這些話,還帶了一個信封,裏麵裝了一萬塊錢,說是給我住院的慰問金。還說我要是放棄鬧事,他們還會另外支付一筆錢,錢多錢少沒有講,意思大概就是補償我們的損失……
你說怎麼辦?李冬老婆把聲音放輕了,問道。
李冬沉默。她又問,你說,我們跟他們鬥,能不能鬥得贏?
緩緩地,李冬搖搖頭:我現在考慮呀,還不光是鬥得贏鬥不贏的問題。
那還有什麼問題?
還有一個得不償失的問題。
什麼得不償失?
昨晚那兩個家夥走了以後,我躺在床上算了一筆賬,即使卞良財不給我們製造麻煩,在告狀和申訴過程中,我們所付出所耗費的也不容易承受。這裏麵包括時間、精力、請客送禮找關係的開銷、耽誤的業務……他平白漲了幾萬塊錢的價,可要是拿回這幾萬塊錢,我們所付出的到最後可能要超過甚至遠遠超過它!這些開銷,不花不行,花了誰買單?那些購房戶們,他們誰也不主動提這件事,我們好意思跟他們提出來說,記個賬,到時候大家分攤?我們出力,大家得益,這倒也罷了,你看看,我們這幾天商量的事,自己還沒開始做,就被卞良財給知道了。誰告訴他的?這不明擺著有內奸嘛!大家要團結一心,這事兒還有指望;有人上前拚命,有人背後拆台,你說我們能鬥得贏姓卞的嗎?哼!
誰告的密呢?夫妻倆把參加商議的購房戶一個一個排了隊來分析,就是分析不出來。李冬老婆氣惱地說,討論的時候,商量辦法的時候,每個人都那麼慷慨激昂,那麼踴躍,可背後卻反戈一擊,給咱們捅刀子,要我說,這樣的人比卞良財還可惡!
都是小人,哪有君子!李冬悲忿地說道。想了想,他又補充說,也許姓卞的收買了這些人中的某個,要不就是這些人把大家商議的情況跟別人說,別人透露出去的。
還有,你的電話號碼怎麼回事?李冬老婆忽然想起昨晚自己接的電話來!不是看了來顯,她還不一定會被那幾個人騙到茶館去。
李冬搖搖頭說,不知道。聽說現在有一種東西,可以在對方手機上任意顯示號碼,說不定他們就是用了這種高科技儀器呢。
那我們怎麼辦,還繼續嗎?李冬老婆再一次提出這個問題!她已經改變了李冬挨打以來的想法,覺得跟卞良財講道理爭權益的事兒已經變得既無希望,也無意義。
你說呢?
李冬老婆想張嘴說“算了”,可是一想起當初自己那麼積極地主張“不能白被開發商欺負”,又不好意思說出來,隻好從小坤包裏掏出一麵鏡子,然後又用一張麵巾紙對著鏡子擦去淚痕。
李冬悶了一會兒,低著頭說,我看,我們放棄算了。沒意思,太沒意思了。
知道老公說出這樣的話,是憋著很大的委屈的,李冬老婆把鏡子放回坤包裏,伸出右手去撫摸李冬的腦袋。她的動作很輕柔,像撫摸頑皮的、承認自己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她嘴裏喃喃地說,算了,算了,不跟他們爭了。沒意思,確實沒意思……
合同怎麼辦?房子還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