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翠華新城的購房戶在策劃怎樣從開發商那裏拿到房,那邊開發商卞良財也沒有閑著。作為一個沒接受過多少教育的早年的街市混混、玩空手道起家的商場博弈老手,他個人的腦子裏從來就沒有多少法規、程序的概念,隻有欲望和利益至上的念頭。他之所以成功,在於善於琢磨人性的弱點、善於鑽法律和政策的空子,在於為達到目的不計手段更不計人格和臉麵。對於指派保安毆打購房戶的事情,他何嚐不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但在他心目中,“對不對”這樣屬於價值評價範疇的東西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該不該”。當然,“該不該”也有價值評價意義在其內,但卞良財心中的“該不該”則完全剔除了價值內涵,它所包括的內容僅剩下利益博弈這一條!那些購房戶想抓住那份所謂“合同”,以一年前的價格來買房,這就是“不該”;而自己為了適應新的住宅市場價格,把房價提高,把到嘴的肥肉咽進肚裏,不被別人“奪走”,這就是“該”。為了這個“該”,就應該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不管它是否能讓對方接受!那天那些購房戶不顧老子張貼的“通知”,硬要在售樓處鬧事,謾罵售樓小姐也就罷了,還動手搞打砸搶,把銷售台上的電話機給砸了,這不是想破老子的財嗎?才過完年,就砸我的門臉,多不吉利呀!當時不果斷給他們以顏色,他們還不得寸進尺,登鼻子上臉,壞我一年的財運呀?那個胖隊長,人是粗魯野蠻了一點,也不大喜歡動腦子,可是他有別人比不了的長處,那就是一來孔武有力,打架鬥毆什麼的,是把好手。那回一位兄弟把他推薦給我,我一眼就看中了;二來呢,沒有腦子有沒有腦子的好處:叫他幹啥都敢幹,不會瞻前顧後,不會講價錢、講條件,這就好比養一條狗,隻要給它骨頭啃,它就全心全意聽主人的。當然,狗裏麵也有等級區別,好的狗有藏獒、牧羊犬、獵犬……那個胖家夥也許比不了最好的狗如藏獒之類,但一頭好的獵犬還是能算得上的!聽他彙報說,那個叫李冬的家夥送到醫院裏檢查,除了一點皮外傷和皮下軟組織挫傷,沒檢查出其他什麼毛病,說明保安們“執法”還是有分寸的,沒給老子惹出麻煩。媽的,對那些搗亂分子,就是要出手果斷才行,沒有一點硬手段、硬措施,他們還不欺到老子頭上拉屎撒尿?
嗯,那個叫李冬的,看來是個刺頭,每次來看房,就數他的嗓門最大,他挨打是必然的!這樣的家夥不給教訓怎麼行!現在,這個家夥住在醫院裏還不肯安分,還在搞地下串聯,想給老子找事。他不就是開個皮包公司嗎?規模還不大,就喜歡這麼折騰。好,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少能耐,看誰能折騰過誰!
對於那些購房戶的情況,卞良財是研究過的。別看他文化不高,論讀書隻上過高小,上學時人家考試至少都考七八十分,他隻能考三四十分,但社會上亂七八糟的事,他看得多、經得多,見識過不少,也琢磨過不少。在這些方麵,他腦子又足夠管用。以他的經驗,一個沒有背景、沒有手藝、沒有專業知識的人,白手起家,要想“超常規”地掙錢,循規蹈矩是行不通的,隻有“大膽地想,大膽地闖”,敢走別人不敢走的路,敢做別人不敢做的事,才有可能改變“草根”的身份和地位,才有可能成為大款、富人,躋身上流階層!所以,每次采取一項行動,無論是搞項目還是玩“空轉”,他都會開動腦筋絞盡腦汁,調動平時積累的經驗,來采取相應的計謀或對策,琢磨對方或對手的特點,該跑的跑,該送的送,該拉的拉,該欺的欺,該騙的騙,該哄的哄,該纏的纏,該鬧的鬧,甚至該打的打,就像對付李冬這種人一樣!他之所以要研究購房戶的隱私情況,起初是為了賣樓花騙他們上鉤,後來則是為了摸清他們的底牌,防止他們在自己單方麵撕毀“合同”擅漲房價後“興風作浪”,他敢於在自己的銷售處貼出樓盤的漲價通知,就是已經斷定自己這些“顧客”都是些“小泥鰍”,沒多少正經能量!卞良財小時學習成績不行,但卻喜歡看那些被孩子們翻得破爛不堪的古典話本小說,對幾乎每本小說裏都會提到的古代“十八般兵器”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手指頭一樣,什麼“刀、槍、劍、鏜、棍、叉、耙、鞭、鐧、錘、斧、鉤、鐮、扒、拐、弓箭、藤牌”背得滾瓜爛熟。他自己曾總結自己的“成功之道”,就是“跑、送、吹、拉、哄、騙、欺、纏、鬧、拖、賴、躲、逃、罵、打、造謠……”他把這叫做自己的“十八般武藝”。而且,他是從來不守底線的,他腦子裏根本就沒有“底線”這個概念!他行使自己的“十八般武藝”,多數時候憑的不是判斷,而是直覺。他認為,直覺會告訴自己:當前麵對的這個人,是采取送的手段好,還是采取騙的手段好,是采取“軟”的一套容易成功,還是采取“硬”的一套更易得手。該送的時候,他大方果斷,毫不拖泥帶水,也不吝嗇計較,給人以豪放大方的氣派;該鬧的時候,他胡攪蠻纏,絲毫不講方法步驟,也根本不講節製分寸。他行使這些手段,有失敗的時候,也有成功的時候,但他這個人是沒臉沒皮的,失敗的時候不怕失敗,一種手段無效再換一種,最後竟然總是能夠把事情辦妥,把“關節”打通!
他自己從看過的影視片中找出兩句話來概括自己的“成功經驗”,說是“該掛弦時就掛弦”“該出手時就出手”,反正,不論采取何種手段,都是為了一條:達到目的!而且,他從小養成的個性就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卞良財由於從小家裏貧寒,學習成績又差,一直為鄰居小夥伴看不起甚至被欺負,幾乎每一任班主任老師總是把他當做班上的反麵典型來教育其他同學,他受到的嘲諷譏笑數不勝數。他天性叛逆,並不屈服於這些嘲諷,反而在這樣的情境下,逐步養成了拗烈、倔強、粗野、暴戾的作風。在成為“老板”“大款”之後,他穿上了西裝,也學會了用刀叉吃西餐,甚至懂得了在公共場合不能挖鼻孔和隨地吐痰,可是,他覺得這些玩意兒都是束縛,一點不如穿鄉下的土布衣服、用筷子夾菜和大著嗓門旁若無人窮嚷嚷舒服和愜意。不過,這些新學得的習慣也給了他一點好處,就是使他明白,在有些場合下,該控製自己時你不能不控製自己,控製自己不過是以短暫的委屈與自我約束來對外博得一個好形象。
此刻,他坐在自己公司裏的大轉椅上,腦子裏在想著手下人送過來的報告。報告上把李冬等購房戶在醫院裏“開黑會”,商議“不可告人”的事情的情況寫了不少,裏頭當然有很多無用的東西,比如誰跟誰一輛車來的;誰和誰預購的翠華新城的房子在一起;誰來得早一些、走得晚一些;誰和誰離開醫院後又一起去別的娛樂場所了,看來他們關係比與其他人密切,等等。但是,至少這些人在一起商議事情,而且顯然他們是在密謀,密謀的事情與翠華新城的樓盤有關,這就夠了,這個情報很重要。至於他們密謀的詳細內容,還得想辦法弄到手!這點,他有足夠的手段,也有足夠的辦法!
要說卞良財有手段、有辦法,這還真不是假的。很快,李冬等人在醫院病房裏商議的那些個內容,基本被卞良財掌握了。卞良財找來他的手下,商量對付辦法。卞良財這個人跟人商量事情,不過是個名義,別人說的時候,他看起來在聽,其實自己內心在琢磨,這是他多年養成的又一個習慣。借別人提建議的機會,他來捋自己的思路,一邊捋思路,一邊方案漸漸成形。等方案成形的時候,不管對方說到哪兒,他都會把桌子一拍:好,就按你說的辦!然後是一、二、三,第一幹什麼,第二幹什麼,把自己的計謀一氣講出來。別人一聽:這哪兒是剛才自己說的那些?明明全是他老卞一個人肚子裏的名堂(別人不敢用“壞水”兩個字來形容)嘛。當然,這裏麵偶爾也會有小兄弟的建議在裏頭,那要這建議正好符合他的方案,符合他的作風,也符合他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