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浩明說話的時候,腦子裏其實仍在想塔名的事,他眼睛在幾個現有的名字上麵來回逡巡,無非想從中受點啟發。他的目光落在“鎮陽塔”三個字上,停留下來。這個名字宣傳部幾位科長都不看好,但餘子言此時卻不便說,他意識到陸書記對這個名字有興趣了,便一邊觀察書記的表情,一邊琢磨應對的話。
果然,陸浩明前麵的話一結束,又接下來說,鎮陽,鎮陽,這個名字嘛,嗯,倒有氣勢,不那麼文弱。
餘子言說,書記的話我懂了,這座塔要體現我們河陽的領導班子作為河陽市社會發展中流砥柱的意思……
其實,餘子言話裏的“河陽的領導班子”隻是個指代,指代陸浩明書記本人,但這層意思隻能意會不能言傳,陳亮也許沒聽懂,但他相信陸浩明一定聽得懂自己的話中之話。
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就是這個意思!塔嘛,不過是個象征,一定要有個合適的名字!老百姓家裏生了個孩子也要取個好名字!要有寓意,讓後人也能夠回味,是不是這個理呀!
陳亮對他們的話是隻知其“能指”,不知其“所指”,隻聽懂了說給塔起個好名字重要,卻不知道為什麼重要。為了迎合書記,他湊趣地說道,我們這座塔,虧得是風水大師給選的址,在臥牛崗上建,和玉笏山一東一西遙遙相對,真的是不錯。要不名字也請大師給我們取吧?
他們懂風水,卻未必懂文化,更不見得懂政治!陸浩明矜持地一笑。
陳亮見陸浩明不采納他的建議,不免有些尷尬。他不明白,陸浩明在與杭一行見麵後,對他的風水術很是讚賞,對他的選址也很滿意,對他的誇誇其談也很樂意地聽,起名應當比選址更簡單吧?為啥起名他這種人又不行了呢?
餘子言倒是從陸浩明最後那句話裏完全窺透了他的心思,於是大膽建言:
鎮陽的名稱固然沉雄剛健,但“鎮”字有鎮壓、鎮服的意思,感覺硬了一些,不如改成“定”,既有安定的意思,又有安詳的含義,剛柔兼備,氣勢也不弱。《西遊記》裏孫悟空的定海神針,我看“定”字的感覺就比用“鎮”好多了,嗬嗬。你看呢,書記?
陸浩明想了一想,說,嗯,老餘你這話說得也對,那就叫“定陽塔”吧!
陸浩明一錘定音,寶塔名稱終於確定了。陳亮心裏鬆了一口氣,說,這兩天就要舉行建塔的奠基儀式了,有了塔名,一切宣傳準備工作就好做了。
這個塔名盡管是餘子言自己建言的,心裏卻隱隱覺得有些遺憾,遺憾在哪兒呢?他忽然想起手下的科長中有人曾提出過“興陽塔”的塔名,要是按照內涵來說,“興陽”並不比“定陽”更差,從某個角度看甚至更佳。現在定了這麼個名,真成了百姓嘴裏常講的:“籮筐裏挑花,越挑眼越花!”可是,事已至此,不能再改,連說也不宜再說了。於是他也說道,是啊是啊,陳市長說得對,宣傳方麵是我這裏的事,我們會按照陸書記的既定方針,好好把自己的本職事情盡最大努力做完善!
在陳亮彙報定陽塔的奠基儀式時,陸浩明又作了一條指示,就是把臥牛崗的名字改掉,改成臥虎嶺。陸浩明說,那個杭大師說,河陽市左邊的玉笏山有回龍之勢,右邊建這座塔,是配以白虎之形,“左青龍右白虎”嘛。那個小山包叫個臥牛崗,名不正言不順的,多難聽!叫臥虎嶺,就實至名歸了,你們說是不是啊?!
當然,當然,書記這個創意好,實在是太高了。這樣一改,河陽的風水說法就有了依據了。
你們找個好點的書法家給題寫塔名!陸浩明把手一揮,指示道!他的口氣裏透著充分的自得和自信。
市長尹凡接到了將於明天早上9點在臥虎嶺舉行定陽塔奠基儀式的通知,心裏很不以為然。他給陳亮打電話說,不就是一座塔的奠基嗎?用得著專門舉行一場儀式,還要這麼多領導去?陳亮說,這是陸書記決定的,他交代要把儀式搞隆重一點,好造氣氛。
尹凡不好再說什麼,他沉吟一下,把電話掛了。陳亮知道尹凡對建這座塔沒有多少興致,尤其是建塔的啟動資金挪用了本該按新標準發放的社保金,讓市長辦公會的決議落了空,他心裏更是不痛快。可建塔是政府工程,具體來講實際是書記工程,陸浩明看得那麼重、抓得那麼緊,自己的職能又承擔著這項工程,怎麼辦呢?在這個時候,是沒有兩頭討好的辦法的。於是,他心裏抱著對尹市長的同情,去著手布置奠基儀式的最後準備工作去了……
低矮的臥虎嶺(昨天還叫做臥牛崗來著),上麵修了一條簡易的車道,已經有工程車反複碾壓的痕跡,將車道壓出兩條明顯的車轍。第二天上班時間過後,有許多的小車,還有單位的大巴陸續駛上這條車道,朝著以前從沒有轎車上去過的山坡魚貫而行。
山頂上,搭起了鮮花和彩帶裝飾的牌樓,牌樓上掛了一幅醒目的橫標,上麵寫著:
在這幅橫標上麵,是一排五彩繽紛的小旗。牌樓附近,還有八隻氫氣球高高地懸起,氣球上麵飄著一些長長的豎條紅布,紅布上寫著字,無非也是表示慶賀之類的意思。隻是氣球和紅布被高處的風吹得不住翻動,上麵的字不易看得完整。
車子開上了山頂才看見,牌樓下麵清理出一大塊平地,平地上搭建了一座臨時的主席台,盆花、音響、麥克風還有市黨政班子成員的姓名牌早已擺放整齊。
陸書記還沒到,市委辦的工作人員彙報說他的車已經開出了,最多十幾分鍾就能趕到現場。市裏已經到場的各位領導一邊等,一邊繞著山頂朝下欣賞風景。臥虎嶺的東邊是鱗次櫛比的河陽市區,其餘三麵是丘陵與田壟間隔的曠野。管文教的副市長趙榮生指著山南那一麵對大家說,河陽學院的新校區,喏,就是那一片。
那一片地方目前是青蔥的山野和田壟,其間有幾個散落的村莊,還有幾口星星點點的水塘,其中共有2000畝撥給了河陽學院建新校址。河陽學院的新校址在審批的時候,原本隻有1200畝,後來學院的院長艾靜修和書記兩人一起找到尹凡,說學院建院快五十周年了,一直是市區裏巴掌那麼大塊地方。這次好不容易趁教育改革的勢頭有了批地的機會,希望市裏能多支持一下,把附近幾口水塘及周邊的幾座小山包也撥進來,這樣的話,校園建設的環境美化,還有附屬職業學校的擴建都有了餘地,將利於學院的統籌管理和發展。尹凡出於對母校的感情,同意了學院新校址的擴大。隻是,這樣一來,牽涉到個別村落的整體拆遷,將來少不了學院要做很多工作的。
尹凡正想著這事,那邊傳來汽車喇叭聲,秘書小羅悄聲提醒道,陸書記到了。這邊的人!當然指先到達在此等候的各位領導!一起快步朝正在減速的小車走去,尹凡也加快了自己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