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清蓉在婆母床頭坐了下來，緊了緊身上的衣服，這才說：“睡不著，媽，我來和你商量件事！”
“什麼事？”老太太摘下眼鏡，看著她。
“媽，我想讓孝海回去照顧他奶奶……”
“什麼？”老太太突然叫了起來，拿書的手開始不斷地哆嗦。
雷清蓉放緩了語氣：“媽，我知道你平時疼孝海，肯定不想讓他離開，可眼下我也是沒法！你想想，他小叔叔小嬸嬸本身對老人就不孝，現在老人的眼睛又瞎了，沒人照顧，怎麼能夠活下去？”
老太太把書放到了枕頭上，抓住了雷清蓉的手，親切地撫摸著，像是疲倦了似的閉了眼睛。雷清蓉等了一會，見老太太還是不說話，有些不安起來，就小心地問：“媽，有什麼你就說吧。就是罵我，我也不會怪你！”
老太太這才睜開眼，可從眼裏卻滾出了兩滴淚珠，但她馬上就用手擦了，說：“我怎麼會罵你？你這樣做，我該高興才是！可一想起孝海要離開我，我心裏就難受！再說，他還是個要人照顧的孩子，怎麼能去照顧別人？”
雷清蓉說：“媽，說來說去，你還是舍不得孝海離開你！可是，媽，俗話說，水有源，樹有根，他身上流得有他奶奶血管裏的血，這個時候，他不去照顧她，誰去？”說著停了一會，又接著說：“再說，他都十五歲了，也不小了，我們像他那個年齡，既要讀書，還要在生產隊裏掙工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媽，你也就別慣他了，讓他鍛煉鍛煉有好處！他也隻是幫他奶奶做做飯，洗洗衣服，又不下地勞動，也累不著他的……”
“那讀書怎麼辦？”老太太又馬上問。
“不影響讀書呀！”雷清蓉說，“從他奶奶那兒到鄉上，比我們這兒到鄉上還要近些，怎麼會影響讀書呢！”一邊說，一邊看著老太太。見老太太沒有表示反對的意思，才又接著說：“你知道的，媽，鄉下的孩子哪個不是這樣？再說，如果對自己的親人都不願盡孝心，這樣的人，書讀得再多有什麼用？還不如先學會做人了，再去讀書！你說是不是這樣，媽？”
老太太又激動地抓住了雷清蓉的手，說：“媳婦，人家說，虱子靠不住靠蟣子，我現在終於看見了！我還知道，你是不願意在你小叔子和弟媳婦麵前輸這口氣……”
雷清蓉聽了這話，臉突然有些紅了，說：“媽，不瞞你說，我確實也想和孝海的小叔叔兩口子賭口氣，看離了他們老太婆能不能活下去！我們都在生兒育女，積穀防饑，養兒防老，這是天下所有老年人的心願。你想想，他不養，我不養，那瞎了眼的老人不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老太太拍了拍兒媳婦的手背，說：“媳婦呀，兒子是你的，你都決定了，我一個老太婆還有什麼說的呢？”
雷清蓉一聽高興了，說：“媽，我知道你會支持我！我來給你說說，就是因為你喜歡孝海，我一旦說出來，孝海肯定要來搬你這個救兵，你可千萬別當他的救兵啊！”
老太太說：“但你也要好好對孩子說，千萬別又像過去一樣，稍不順意就對孩子又是橫眉毛又是瞪眼睛！要是把孩子嚇著了，我可不依你！”
雷清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媽，你放心，這回我一定和風細雨地跟他說，保證不發氣！”說完，又像是不放心地對老太太說了一句：“不管孝海在你麵前怎樣撒嬌和哭鬧，媽可別改主意喲！”
老太太說：“媽還沒糊塗，還不知道什麼是大義和小愛嗎！天不早了，你去睡吧，啊！”
雷清蓉這才放心地去睡了。
雷清蓉是在第二天吃早飯時宣布自己的決定的。她的話音剛落，桌上除了老太太和她以外，其餘三個孩子仿佛被雷擊了一般，一個個瞪著眼，張著嘴，筷子舉在空中，像三尊泥塑的雕像似的。半天，玉蓮才顫抖著喊出了一聲：“媽——”
緊接著，孝海也回過了神，把筷子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放，爆發地叫了出來：“我不去……”
還沒等孝海叫完，雷清蓉的臉也刷地沉了下來，將筷子“啪”地放到了桌子上，對兒子生氣地吼了一句：“敢不去！”
老太太輕輕地咳了一聲，不滿地瞥了兒媳婦一眼。雷清蓉知道老太太的意思，想起了昨晚對婆母的承諾，於是就重新拿起筷子，一邊漫不經心地往嘴裏刨著飯，一邊放輕了語氣繼續對孝海說：“你都這麼大了，怎麼還不懂事？當初你跟我到羅家來後，我要你爸爸把你的姓改為姓羅，你爸爸不答應，說你有奶奶、有姑叔，留著你王家的姓，就是要讓你永遠記得，你是他們家的血脈！現在你親奶奶這個樣子了，讓你去盡點孝，有什麼不應該的？”
孝海的嘴唇直哆嗦，淚水在眼眶裏直打轉，半天，又才憋出了一句話：“他們又沒帶我！”
雷清蓉聽了這話，又“啪”地放下了筷子，瞪圓了眼睛吼道：“沒帶你她也是你親奶奶！”接著又說，“誰叫你媽命不好，改了嫁……”說到這兒，雷清蓉的嘴唇也禁不住哆嗦起來。
玉蓮一見，就打斷了母親的話，說：“媽，可是弟弟還有一年多初中就要畢業了，這樣做會影響他的學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