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前言 增量曆史觀:重讀百年中國史 (1)(1 / 3)

滅人之國,必先去其史;

隳人之枋、敗人之綱紀,必先去其史;

絕人之材、湮塞人之教,必先去其史。

——龔自珍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中國民諺

要怎麼收獲,先那麼栽。

——胡適最喜歡題寫的話之一

18世紀,伏爾泰如此說:

“倘若偉大是指得天獨厚、才智超群、明理誨人的話,像牛頓先生這樣一個10個世紀以來傑出的人,才是真正的偉大人物;至於政治家和征服者,哪個世紀也不短少,不過是些大名鼎鼎的壞蛋罷了。我們應該尊敬的是憑真理的力量統治人心的人,而不是依靠暴力來奴役人的人。”

20世紀中葉,波普爾在傳世之作《開放社會及其敵人》中指出,人們平常所說的人類史往往就是指政治權力史,“沒有人類的曆史,隻有人類生活各個方麵的無數的曆史。政治權力的曆史是其中之一,而它被提高至世界曆史”。在他看來,“這是對一切得體的人類概念的冒犯”,“再也沒有比把貪汙史、搶劫史或放毒史當作人類史更糟糕的事。因為權力政治學的曆史不是別的,而是國際犯罪和集體屠殺(它當然包括某些掩蓋它們的企圖)的曆史。這就是在學校中講授的曆史,有些最大的罪犯被頌揚為曆史的英雄”。

為什麼人們會把權力史看作是人類史,而不是選擇宗教史或詩歌史?他認為至少有三個原因:第一,權力影響每一個人,其他的東西比如詩歌隻影響一部分人。第二,人們有權力崇拜的傾向。第三,是掌權者喜歡受人崇拜,並且能將他們的意願強加於人,許多曆史書本來就是按掌權者的意誌書寫的,是在皇帝、將軍和獨裁者的監督下寫作的。權力崇拜往往導致對惡的崇拜,這是人類最壞的一種偶像崇拜,也是人類的一種奴性,是牢獄和奴役時代的一種遺跡,這種崇拜產生於恐懼。這種根源於恐懼的心理,導致我們長期以來隻以成敗論是非,隻以成敗論英雄,也就是以權力的是非為是非,從而將文明史簡化、畸化為爭奪權力的曆史。

文明的過程是一個從神到人的過程,古老的專製者總是習慣於將自己神化。

文明的過程是人不斷自我確認、給自己的生活賦予意義的過程。

文明的過程也是一個不斷消除恐懼、超越恐懼的過程。

在本質的意義上,文明不是超人的大腦在密室中設計、策劃出來的,而是在千百萬個人的努力中生長出來的。文明是常人(而不是救世主、超人)一點一滴創造出來的,文明進程是靠更多的常人推進的,文明是一種製度,也是一種生活,文明之路就是人類免於恐懼、通向自由的道路。一部文明史是由一代代的伏爾泰和他的讀者們一起書寫的,而不是路易十六書寫的。從這個角度重新認識中國近代史,我總是想起“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要這麼收獲,先那麼栽”這些諺語和格言。

波普爾還寫過一本《曆史決定論的貧困》,他清楚地認識到,“隻有少數的社會建構是人們有意識地設計出來的,而絕大多數的社會建構隻是‘生長’出來的,是人類活動的未經設計的結果。”他深知,那些被遺忘的、不知名的個人,他們的憂傷和快樂、痛苦和死亡,才是迄今為止人類體驗的真實內容,但這樣的曆史往往不存在。“一切現存的曆史,偉人的曆史和權力的曆史,至多是一場膚淺的喜劇,是一場在現實之後的權力所表演的小醜歌劇(就像荷馬的小醜歌劇,奧林匹斯諸神的權力存在於人類鬥爭的場景背後)。我們最壞的本能就是對權力、對成功的偶像崇拜,它使我們相信這就是實在。”對於曆史唯一理性的態度,就是我們自己承擔起曆史的責任,“在同樣的意義上,我們承擔起創造我們生活的責任,惟有我們的良心才能對我們加以裁決,而不是世俗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