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奇的故事,往往隻需要最普通的開端。
多年以後,範進還會想起站在野梨樹下那個遙遠的下午。
他看著高高的梨樹,想著怎麼摘兩個回去吃。
這一年,他十七歲,身為積年老童生的父親去世,母親帶著他賣掉家裏的田地搬到集上住。
搬到集上,是為了方便他到社學上學。
可是,他在學裏並不出色。夫子為了多騙幾個束脩,哄著母親說他將來一定會中舉。
梨樹真高啊。
範進仿佛嚐到野梨的酸甜味、垂涎三尺。烏鴉“嘎嘎”的飛過,什麼東西砸到他的頭上。
似乎是一個梨,砸出鼻血了。
範進捂著鼻子睜開眼,懷裏多了一本古樸又嶄新的書。
砸中他的是這……書?
書看起來和常見的不一樣,封皮是硬紙板,還有彩色的圖。書名是……《儒林外史》。
一看就是閑書。父親曾說,人最怕看閑書,移了性情讀不下聖賢書。
範進很聽話,從不看閑書,實則家裏也沒有。
這是誰遺落的書?不問自取是為偷?竊書算偷嗎?
範進懷著竊賊的心情飛快地將書藏進懷裏,連梨都顧不上,往自家的草棚跑去。
他知道這個舉動非君子所為。
讀聖賢書長大的人,竟然也會有竊賊的舉動。
但此時此刻,他的嘴角悄悄勾起,有一種小時候惡作劇得逞的愉悅。
循規蹈矩的日子平淡得像蒼白的紙,應該添幾道五彩斑斕的顏色。
——可以突破常規活著嗎?
——可以被仰慕被尊敬嗎?
範進跑得很快,腦海中的念頭像蝴蝶一樣飛舞。
路上遇到集上胡屠戶的女兒,胡大姐笑著問:“阿進哥,你跑這麼快,趕著去拉屎嗎?”
真是一個粗魯又直爽的女子。
範進是個內向又禮貌的人,他還飛快地“嗯”了一聲。
可想而知,不久之後集上就會傳他鬧肚子、甚至拉褲子上。
說來慚愧,他明明是個讀書人,在集上卻不能獲得眾人的尊重。
可能是因為他那屢試不第的老童生父親,可能是他家那兩間破落的草棚。
外界的一切都可以不必在意。
躲回低矮的草棚裏,範進以一種緊張興奮、甚至虔誠的心態打開書。
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
書的正文第一句寫著:人生南北多歧路,將相神仙,也要凡人做。
範進很歡喜,他也是這麼想的。
然後,他一頁頁的看下去,越看越驚恐。
…………
“阿進,你哪裏不舒服?”母親走進來,緊張的聲音略微尖利,把範進震醒。
他嚇了一跳,手裏的書猛地掉到地上,又趕緊撿起來。
“幹什麼?做賊呢?”母親取笑,“胡大姐說你鬧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