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春初的天,還是陰絲絲地透著寒氣,小院中幾枝紅梅淩霜傲雪地綻放在枝頭,算是這時節唯一的一抹亮色。
北都府判司宋邦文在慶家坊中置辦的小宅院裏,一個姿態溫婉清麗的年輕女子正伏在繡棚前一絲不苟地勾著手中的繡樣。
她正是宋邦文之原配嫡妻紀氏雪萼。
隻見那女子容色清絕,身姿穠纖合度,身上穿了件藕粉色的長褙子,隨意地披了件米白色的外衫,尤其是勾弄繡線的那一雙素手白皙無瑕,分外纖長,宛如一件上等的天賜藝術品一般。
其實,做繡工本就不是一件粗活。越是精致華麗、宛如藝術品般的繡品,越是做工小心費神,對繡娘的手藝要求極高。
為了完成一件完美的作品,繡娘們連指甲都要精心養護著,每日還要用專門的鮮花油仔細擦拭養手,隻有這樣一雙細膩潔白的玉手,才能製作出備受王公貴族婦人千金們追捧的衣衫繡紋。
見紀雪萼伏在這方繡棚前又是一坐一整天,乳母曲氏不由得勸了她幾句:
“夫人,且歇歇吧,您也當心您的眼睛呀。”
雪萼抬眸向乳母笑了笑:“不打緊的,我再將這朵牡丹的花瓣繡完吧。北都府尹女郎的婚事在即,倘若我不能早些把這蓋頭繡好……”
曲氏將一個熱乎乎的手爐塞到雪萼的手中,不由皺眉抱怨了幾句:
“夫人何苦這等糟踐自己了!舊時咱們紀家雖算不得大富大貴了,可老爺太太和少爺他們,哪個不是把您捧在手心寵著的。夫人那會子要是聽話,尋個勳貴之家的兒郎嫁了。這會子,您屋裏就合該燒著銀絲碳,靠在美人榻上懶懶地和媽媽婢子們打牌擲色子玩一日罷了。竟然讓您一個官夫人給人繡蓋頭討好兒,去謀男人的前程!——這天兒還沒暖和呢,北屋的老太太就把咱們屋裏炭火減了又減,您瞧您的手,都冰成什麼樣了!”
曲氏一通連珠似的抱怨和不滿盡數發泄了出來。
倘若是以前,紀雪萼大約會無奈地笑一笑,然後溫聲細語地勸乳母不要再這般說話,並且會為自己的丈夫宋邦文和婆母錢氏說上不少的好話,說什麼婆母隻是想節儉而已,夫君隻是暫時官場不得誌,來日必定會平步青雲的。
但是這次,她的眸色幽深了幾分,像是陷入了某種沉思中,卻並未反駁自己乳母的話。
是啊,她為何要讓自己步入如斯境地呢?
當初自己要是不被宋邦文的幾首表白情詩哄騙了心意,同父母堅決地說自己要嫁給他的話,現在的她絕對不會隻是一個七品小官的妻子。
以她的姿色和才貌,雖然紀家在當時還算不得富貴無限之族,可是她也完完全全可以高嫁國都長安的勳貴世家的嫡次子們為宗婦,哪怕做不了一家的嫡長子之妻、成為家中管家主母、哪怕同樣是免不了婆媳齟齬和妯娌爭風之間的瑣事,至少她可以安穩無憂地享受著榮華富貴,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連冬天的炭火都不能隨心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