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序寫在前麵的話(1 / 3)

我為什麼要寫張勳複辟?這個事,說起來挺簡單。雖然說,這些年一直在晚清和民國這一帶轉,但可寫的東西,其實挺多,不一定非得落到張勳頭上。最直接的刺激,是兩三年前,有人出大價錢,讓我寫民國題材的電視劇,點的,就是張勳複辟。這個價錢,比我寫專欄、出書都高,高到無法類比,不由得我不動心。記得去年(2012年)翻明人筆記,翻到過一則逸事:明代圖書市場發達,好些讀書人是靠寫書掙錢的。有書商找自己熟悉的某小名人約稿,小名人說,先拿一摞銀子來,放在案頭,哪怕寫完了你再拿回去,這錢必須有,因為它提神。這個故事我喜歡。著書為稻粱謀,高人不恥。但我不認為有什麼不好,隻要寫的玩意兒不誨淫誨盜,煽動殺人放火,搞階級鬥爭,或者溜須拍馬,坑政府,坑大人物。寫字賣錢,煮字療饑,或者換來千鍾粟和顏如玉,都沒有什麼問題。郭敬明的文字,隻要他不抄襲,其實我也能容忍。不高興的,隻是某種勢力,想讓作家都變成郭敬明。

所以,我真的動心想寫張勳複辟,是看在稿費的麵上。當然,試了一下,發現我沒那個本事,也沒那個膽量,可以放開了寫曆史劇,真的寫出來,連自己都接受不了。所以,中途改道,又變成了曆史敘事,而且是規規矩矩的曆史敘事,把注釋也加上去了。此時,讓我埋頭找資料、爬梳史料的真正動力,變成了這個事件本身。無疑,張勳複辟,跟我研究過的戊戌維新、義和團運動、辛亥革命和五四運動不一樣,在近代史上,是一個沒有多少油水的話題。一碗冷飯,再怎麼炒,加多少油或者蔥花,都炒不出名堂來。事太小,又過於簡單,袁世凱搞洪憲帝製,還弄了八十三天,而張勳複辟,從開始到徹底完結,不過十二天。其實,到第三天頭上,就已經結束了。這麼點事,原因似乎也簡單,無非“封建軍閥”,無非“曆史倒車”。一個壞人,幹了一件壞事,還沒有幹成,因為民主共和深入人心,複辟不得人心。教科書的敘事,也就是研究者的解釋。從複辟結束那日,有話語權的人們就是這樣說的,一直說到今天。

但凡一件看起來過於簡單的事情,你這樣說,我這樣說,他也這樣說,大家眾口一詞,本身就是值得懷疑的。民主共和深入人心這樣的解釋,放在辛亥革命上可以,放在洪憲帝製的失敗上合適,放在張勳複辟沒鬧成上,更對路。這樣的曆史萬金油,其實屁也不是,連萬金油也不是。萬金油不能治病,但至少可以緩解一下症狀,這樣的解釋,連這樣的作用都沒有,充其量,隻是某些頭腦簡單的史家,頭腦發熱騙自己的昏話。到了21世紀,民主共和深入人心了沒有?我看都不一定。

退一萬步說,就算民心向著共和,如果有權有槍的人都要複辟,民心能擋得住嗎?抗戰勝利,民心思和,不想打仗,仗還不是打起來了?而且規模空前地大,嚇死個人。農業集體化,農民都不樂意,殺豬宰牛地抗議,不還是大規模地集體化了?一直搞到人民公社。原來的宣傳,是說集體化的農村是天堂,所以不能讓地主、富農進去。人們不久就發現,不進天堂,反而是種優惠,所以,隻好把地富也拉進去了。後來包產到戶,農民都樂意,都餓到半死了,聽說包了,馬上生龍活虎玩命地幹。最後,還不是偉人一句話,就不讓包了?民眾的意向,對於長時間段的曆史進程,肯定是有作用的,但在短期的曆史事件裏,他們不是台上無聊的龍套,就是台下無奈的看客,對事件的發生、發展以及結束,沒有任何作用。除非,民意被適時地動員起來,形成組織的力量,才會產生影響。但是,在這種時候,民意又往往是野心家的工具,被表達出來的民意,誰知道是不是真正的民意?沒準,是種“被民意”。

客觀地說,民國時期接連兩次帝製複辟,操盤者本質上都是民意論者。他們實行複辟,其實都是著眼於國情,喜歡帝製的國情民意。無論怎樣強調群眾是真正的英雄,在袁世凱稱帝和張勳抬出清廢帝的事件中,都找不出底層民眾對此的抗議。相反,老百姓對皇帝又來了,還挺歡迎。尤其是第二次帝製複辟,當北京市民聽說皇帝又坐龍廷了,幾乎是一片歡騰,家家戶戶掛龍旗。這裏頭,其實沒有辮子兵挨家挨戶地威逼,張勳的時代,還沒有人想到這樣控製居民。再說,他一共就帶了五千人,想這樣幹,人手也不夠。那個時代,是個放任自流的時代,老百姓其實不用這樣表達對政治行為的態度。共和的時候,他們沒掛五色旗,複辟了,他們也不用掛龍旗。凡是這樣做的,都是發自內心。一個小警察在胡同口吆喝一聲,大家就都照辦了。龍旗的市場大好,於是有人突擊用紙糊,小販滿街賣,一個大子一麵。吃棒子麵窩頭加鹹菜的百姓,指望皇帝能帶給他們便宜的米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