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是招娣，今年十歲。家裏還有一個叫盼娣的妹妹。我們和爸爸、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過得很幸福。
我從來沒見過我媽媽——或者說，我不願意承認那是我的媽媽。
聽村裏的小孩笑話說，我們家豬圈裏的那個瘋女人就是我的媽媽，也是盼娣的媽媽。
爸爸告誡我和盼娣，絕對不可以靠近豬圈，喂豬的事一向都是奶奶去做。
可我曾經偷偷去看過。
那個女人脖子上拴著狗繩，頭發亂蓬蓬的，臉上也髒兮兮的，隻有幾片破布遮著身體。她身體很瘦，肚子卻很大，像吃飽了似的隆起來，就像我家那頭待產的母豬。
看到我的時候，她向我招手，像展示一件寶貝似的把一塊饅頭捧在我麵前。
“小招，來呀，來媽媽這裏……”她說。
她黑漆漆的臉上唯一發亮的地方是一雙很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嚇跑了，哭著跑到了屋子裏，告訴盼娣我們家豬圈裏有一隻怪物。
我們沒有跟家裏人說，是他們把這隻怪物養在豬圈裏的。
聽老師說，我們都是從媽媽的肚子裏生出來的。爸爸卻說，我是他下地時撿回來的，盼娣是鄰居不要的孩子。
我懷疑這些話的真假。我親眼看到盼娣是爸爸從豬圈裏抱回來的。
我不知道我和盼娣的名字是什麼意思，但是我隱約能感覺到，這些名字裏融合著一種並不寄希望於我們的盼望。
招和盼，都是充滿希望的字呢。老師這樣說。
因為上學晚，我不懂的東西很多。所以我也不懂老師為什麼要皺著眉，一臉惋惜和痛苦地說這句話。
家裏的母豬要生了。我們都很重視，因為有了小豬就等於有了一筆不小的財富。
奶奶更勤奮地上山割豬草，爸爸和爺爺則更努力地清洗豬圈。
我和盼娣也不允許上學了，我們要留在家裏為即將到來的小豬縫製溫暖的窩。
我在縫針時經常想，爸爸和爺爺會不會見到那隻怪物呢……想這些問題時，因為走神，我經常不小心紮傷自己。
盼娣沒見過那隻怪物，她隻是根據我的描述，用煤炭在地上畫了一團黑漆漆的小人。
這隻怪物很快成了爸爸嚇唬我們的工具，說不聽話的話就會被怪物拖進豬圈吃掉。
我們都嚇壞了。
爺爺最大的愛好是翻閱字典，不是為了顯示自己多有學問，而是在對比字與字之間的組合。
“招娣，過來幫我看看這個字的意思，我看不清。”他時常這樣叫我。於是我給他說了好多的字，聽起來都特別威風。
爺爺說，這是要給他的孫子起的名字。
我問，要在哪裏撿一個弟弟回來嗎？
爺爺立刻惱怒地給了我一巴掌，他用蒼老的聲音怒吼道：“我的孫子當然是我家親生的！”
我委屈極了。
但很快我就被新的問題吸引了注意力：親生的話，誰來生呢？
奶奶已經老了，也不可能由爸爸和爺爺來生孩子。
難道……
我被自己的猜想嚇了一跳，立刻跑去和盼娣分享了自己的想法。
晚上我們都嚇得不敢睡覺，睜著眼睛，看到一片黑暗中，爸爸的身影向我們走來，然後被奶奶拉住。
我聽到他們壓著聲音爭吵。
“招娣才多大，她生不了！”
“去你媽的！那女的再不生個男孩出來，看老子怎麼剁了她！”
“已經第三回了，怎麼著也該是孫子了。”
爸爸爆了一句很難聽的粗話，離開了我們的床邊，回到自己的房間。
母豬生產的日子到了，經過一整天的折騰，它終於結束了這場磨難。
家裏人很高興，捧著小豬看了又看。奶奶摟著我和盼娣笑盈盈。
“八隻小豬，五隻都是男孩。我們家有一隻了不起的豬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