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過夢嗎?”
“當然。”
但宋懷安從來沒有做過這麼奇怪的夢。他身處在類似審訊室的地方,不知哪裏來的光源照亮他對麵的人影。那“人”西裝革履,本該是臉的地方卻被麥克風替代了,黑洞洞的麥克風口直勾勾地對著宋懷安,像是盯著他一樣。他的雙手放在桌上,差點就要碰到兩人之間的那把手槍。
“都做過什麼夢呢?”毫無感情的機械音一字一頓地發問。
“很多啊,比如麵對著一個麥克風回答他無聊的問題。”宋懷安低著頭看那把手槍,冷白色的光芒在它身上閃耀。
“我需要重申一點,宋懷安先生你隨時都可以拿起手槍。”
“我不覺得這是明智的選擇。請繼續吧。”
“你經常做夢嗎?”
“還好吧,反正我也不抗拒做夢,記不清了。”
“你時常做美夢還是噩夢?”
“說不上來,挺無厘頭的,不過既然沒有被嚇到就不能算噩夢?”
“你會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嗎?”
“醒來發現自己不在床上肯定會有疑問吧,那就是在做夢。”
“……”
無意義的進行了一會兒,宋懷安的眼睛始終盯著槍。他很清楚這是一次測試,關乎他接下來是有鐵飯碗還是和西北風的測試。
“你經常夢到什麼內容嗎?”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宋懷安先生,請不要撒謊。”
麥克風人的手動了一下,離手槍又近了一點。宋懷安坐得更老實了。
麥克風人重複了一遍問題。
“我經常……夢見我爸。”宋懷安慢慢說。
“多久出現一次?”
“記不清了。”
“夢到父親時,你經常夢到什麼樣的場景?”
“不知道。”宋懷安盯著槍,抿起了唇。
“那麼……”那東西手抽搐了一下,僅僅這個瞬間,宋懷安一把奪過槍抓在自己手裏,槍口調轉指向麥克風人。
“宋懷安先生這是不打算配合了嗎?”毫無起伏的機械音傳來。
宋懷安扣動了扳機。
麥克風人頭上爆出一串火花,燎到宋懷安臉上,一陣刺痛。等一等……夢裏也會有痛覺嗎?
麥克風人鬼使神差地複讀一句話:”滴滴,滴滴,通過……滴滴……!“
宋懷安身體抽搐了一下,把他從夢裏拉了出來。他煩躁地把太陽穴上貼著的儀器拉下來,摘下眼鏡揉著鼻梁。他正坐在汽車後座,正午的太陽把他的思維照得清晰了許多。
“第一次體驗很不舒服吧?要不要來點風油精?”前排開車的女人遞過來小小的一瓶風油精,宋懷安接過來嘟嘟囔囔地道謝,往太陽穴上擦了一點,又說:“雯姐,所以這算是……?”
被稱作雯姐的女人側過半邊臉笑了一下:“通過啦通過啦,不然我早就掉轉車頭往車站走了。”雯姐全名劉允雯,自稱在人群中非常好認,也並非虛話。她披著淺金色的大波浪,化了淡妝,檸檬黃的圓領T恤配上綠色調外套,還穿了條自由的破洞牛仔褲,宋懷安剛從車站出來就覺得這身配色是從紅綠燈上摘下來的——紅色的遮陽帽被她扔在副駕駛。
宋懷安腦子裏還在嗡嗡響,往窗外看去,整理一下思緒。窗外草原一望無際,柏油路附近開著或紅或紫的格桑花,在高原的風中搖頭晃腦。世界屋脊是地球上最接近天空的地方,遠望似乎是遠處的雪山把高天撐起來。
宋懷安是在十八線小縣城長大的孩子,見過的都是灰撲撲的小樓,世界屋脊的美景隻在電視裏拓寬過眼界。他可不是來旅遊的,這是一份神秘的工作,連他也不知道雯姐要把車開到哪裏去,這荒郊野嶺的,總不能把他扔下車去喂狼。
手機很久收不到消息了,高原上信號不好,但宋懷安很想給母親報個平安。他這一趟來也是為了母親,還有自己臥床十幾年的父親。說來也奇怪,十五年前,他的父親毫無征兆地倒下,送去了醫院。當時五歲的他第一次來私家醫院,父親了無聲息地躺在病床上,母親用力拉著他的手,他被捏疼了,母親的手勁卻大得無法掙脫。隻有那一瞬間,母親許霞像被某個強大的靈魂寄生在瘦小的軀體上一般。父親住進了並不適合他們家經濟狀況的單人病房,許霞為了讓他好好長大並交付醫藥費,最多同時打四份工作,雖然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母子二人一天見不著幾麵。
許霞不同意宋懷安輟學打工,宋懷安讀大一時因為交不起學費無奈退學,回到小縣城的快餐店打零工。一直有個問題困擾著宋懷安,即使母親那樣努力,他的晚餐大多還是煮母親留下的的清水白菜加點鹽,那父親又為何一直住在單人病房呢?他想不懂,隻是心疼終日操勞的母親,他接下這份工作也隻是因為誘人的工資。
招聘信送來的當晚,一向很尊重孩子意見的許霞第一次向他下了死命令:不許去。宋懷安哪裏聽她的,半夜偷偷收拾行李準備溜出家門,拉開房門時卻差點撞到門口的許霞。
”……媽。“宋懷安低著頭,目光卻盯著許霞身後的地板,他已經比母親要高出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