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幕布閉了一次,重新拉開的時候,鋼琴伴奏的江老師已經謹嚴落座,一個西裝領帶,外表幹練,一看就知道是學生幹部的主持人,用老練而老套的言語介紹這場音樂會以及演出歌手。前台的錄像人員也架著攝影機凝神靜氣,音樂會有板有眼就要開始了。
金燕等五個同學,做了一個拚盤演唱會,也就是畢業彙報演出。既然是演唱會,那就比一般的畢業演出要麻煩一點,首先唱的歌就要多,還要做海報,請嘉賓,彩排,燈光攝影等也要專業一些,看著金燕跟她的同學忙來忙去,時不時出現手腳無力症狀,一累眼皮就往下耷拉,千日曾勸道:“那麼費勁幹嗎,就搞個一般的畢業演唱,至於這麼折騰嗎?”金燕道:“也許以後就沒機會在台上唱了!”
千日聽了這話,心裏微微一顫。
幕布再次拉開,第一個出場的居然是冒紫霞。這個名字千日聽了無數遍,如雷貫耳,但從未謀麵。今天有機會一睹真顏,也沒能看出個究竟,因為上了濃妝的臉跟所有在舞台上的大餅臉一樣,跟卸了妝肯定是兩碼事,而穿上百褶拖地長裙,身材那是更看不出來了。能看得出來的是,蠻高大,有一定噸位。她像一隻優雅的大象昂首嘶鳴,全場側耳屏息。是呀,唱民族或者美聲的,沒有噸位,怎麼能聲徹全場呢!果然,冒紫霞一發聲,你都覺得玻璃都在抖動,也許是耳膜在抖動。作為外行,剛聽時千日覺得純粹是在拿肺活量較勁,聽了片刻,才聽出音樂的味道,大致是一首意大利的歌劇曲目。
聽美聲就跟吃辣一樣,千日剛開始聽金燕練聲,特不適應,覺得嗆,沒有美感。不過常在河邊走,等耳朵被蹂躪慣了之後,漸漸覺得蠻有味道,而且醇厚,再聽流行音樂特別是口水歌,還覺得輕浮,薄了,不夠味,跟吃慣了川菜再吃閩菜一樣,那酸甜味簡直不能容忍。
冒紫霞唱完三首之後,全場掌聲雷動,一個女生把早已備好的鮮花直接從台下遞上。冒紫霞噙著淚花接過,又有一個男生手捧鮮花從側台奔上,恭敬獻上,冒紫霞接過,輕擁致謝。兩束碩大的鮮花並排放在台前,冒紫霞意猶未盡,似乎還在等待著什麼。果然,右側台前有東西動了,不是人,是一籃鮮花,紅綠黃紫,說俗點,就是一籮筐鮮花,在自個兒移動,移到台階上了,才發覺底下有個人,吃力地盡量不讓鮮花有所損壞地往台上走。終於,這一籮筐鮮花被挪到冒紫霞身邊,全場都像卸了擔,齊齊舒了口氣,並響起熱烈的掌聲。冒紫霞象征性地接過,同時也被鮮花淹沒了。她把自己從花叢中拔出來,和送花的男士緊緊擁抱,這時大夥才看清男士,胖但是不失富態的身材,幾百米外就能感受到質材上乘的灰色西裝,一張白晳的大眾國字臉因人到中年而往“日”字靠攏,動作有些緩慢拙笨,略顯卡通又可愛,頗有熊貓氣質。當他和冒紫霞緊緊擁抱並且親吻時,大家的掌聲更大了。主持人不失時機地出來——他要是再不出來,這個舞台就變成戲劇舞台了,會沒完沒了地表演下去——介紹道:“這是我見過的最大的花籃,這位是冒紫霞的男朋友,在他們下去之前,我想請他說兩句。”“日字臉”接過麥克,很激動,用顫抖的台灣腔的平舌普通話道:“鮮……花代表愛情,我用最多的鮮花,希望我們的愛情……最長久!”質樸的表白贏得又一次喝彩。主持人搶過話筒,打個手勢,禮貌地把兩人攆了下去,並示意後台人員把三堆鮮花都弄下去。這三堆鮮花被抬走的時候,前麵兩束都已經不算花了,算兩棵草。
千日看到煽情而熱烈的一幕,手腳癱軟。
金燕第三個出場,也化了個濃妝,看著不像她,像電視上經常見過的一個圓臉歌手。穿著一身大紅的演出裙,下擺特大,能藏幾個人。這套服裝是在廣州買的,珍藏了好幾年,千日見了問,為什麼買這個豔俗的顏色,金燕說當時小,不懂,就想買漂亮的。不過想想也是,對一個小女孩來說,演出服是不可能穿淡色冷色的,在舞台上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打扮成豔光四射的大公雞。
金燕第一首唱了毛澤東的《沁園春·雪》。金燕在練歌的時候千日聽過,覺得這歌怎麼沒調子。金燕說是她們的專業歌曲,其實難度很高,很考驗唱功的。果然,在台上演唱效果就是不一樣,雄渾厚重,氣勢真足,讓你簡直忽略演唱者的性別。金燕的音域比較廣,聲音醇厚,適合演繹比較厚實的有氣勢的歌曲。《沁園春·雪》,這是千日聽過最棒的一次。但是在金燕磅礴的唱腔中,另一個聲音又閃電般地擊在他腦門上:“也許以後就沒機會在台上唱了!”這兩種聲音很像是在打架,搞得千日心煩意亂。
不知不覺,金燕的三首歌曲唱完了,千日遠遠地能看見她臉上的滿足感。這種滿足感也使他內心慚愧起來。她的同學給她獻花。金燕的眼睛在搜尋著。千日眼前浮現出冒紫霞的男朋友獻花的情景,他很快給自己下了個定義:自己是沒有勇氣把這束花送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