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他看見金燕露出了他期待中的滿足感——和姚敏神似的滿足感。了解一個女人,有時候是從另一個女人身上開始的。
付絕響煩透了。
他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催促千日,最後一次他憤怒道:“你那堆狗屎還沒吃完麼?”千日終於吃不下去了,他對金燕說:“我從來沒見過一個成天瞎開心的人,煩惱起來是什麼樣子,我還是去看看吧!”
千日進來的時候,付絕響還是在躺在他那張該死的床上——他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在床上,睡覺就不用說了,上網、打電話談公事、看電視、看碟,如果再發給他一個女人,那麼他百分之九十的時間都會在床上。不過說句實話,他倒不是個很齷齪的人,沒有亂七八糟或者臭氣熏天,每周都有個鍾點工阿姨過來收拾一兩趟。他自己能幹的,就是到處噴上香水,包括他的腋下、衣角,貌似社交王子,實際上不過是一種自我安慰。
“是申博天那筆錢的事嗎?”千日問。
“不,”付絕響道,“比錢麻煩多了,你看看,它說要推倒重來!”
付絕響扔過來一本新印刷出來的《肉》,墨香還是清新的,說得誇張點,像個新出浴的少女,讓人愛不釋手。但是申博天現在要把這個少女槍斃掉,重新再做。
《肉》本來是由申博天來主編的,但是他剛剛選了一半的詩歌,就開始了流亡生活,這個任務自然而然落到付絕響頭上。編詩歌雜誌是他的特長,也是他的愛好——應該和他的好色程度有得一拚。而主編這個帽子對他來說,比讓別人戴任何綠帽子都感興趣。他興衝衝地向許多德高望重的老詩人約稿,費盡口舌,最後滿意得自己都陶醉了,他之前編的詩刊,沒有一本這麼有分量、這麼有衝擊力。他以最快速度,校對、排版、印刷,像父親在產房等待出生的嬰兒。他抱出這個完全是他一個人搞出來的嬰兒,流亡的申博天回來了。申博天皺了皺眉,“雖然不是一堆狗屎,但也絕對不是我們想要的《肉》!”
付絕響的滿腔熱情,被投進一個大冰塊。冰火兩重天作為打炮的一個步驟是很爽,作為一個人的內心感受是不爽!
“有沒有辦法讓他改變主意?”付絕響現在抓住千日這棵救命稻草。
“想說服他?那還不如砍他的頭更容易!”
“比如說,這一期就按照我編的,下期由他來主編?”付絕響已經想好了這個主意,隻不過想讓千日轉告。
“隻能再開一次會了,民主投票!”千日憑直覺覺得這事不可扭轉,現在和大夥討論是最好的辦法。
“媽的,早知道不如就讓他進監獄!”付絕響惡毒地臆想道。
“進監獄,那他更有時間編詩了——現在監獄裏就缺這種人才!”
在千日的組織下,《肉》的第二次代表大會召開。地點還在那間髒兮兮的招待所,客房的被麵永遠能找到一兩處洗不掉的黃漬,枕頭上還有手指能伸進去的破洞。這個會好像天生就該在這個地方,你說不清楚什麼原因。來的人比上次少了,隻有申博天、付絕響、千日、阿飛、老朵等。
由於這次會議是來解決分歧,大家比較嚴肅,但是大家主要還是想看看流亡之後的申博天有沒有缺胳膊斷腿什麼的。看到申博天完好無損,都有點不過癮,不由打聽有沒有遇見什麼狼狽的事。申博天來勁了,談了一路上進行的詩歌文流,以及在異國他鄉的招搖撞騙,這些事情在他看來,都跟鄭和下西洋一樣很有曆史價值。
但是營救他的人當時並沒有那麼樂觀。付絕響和千日去找過盤古,盤古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很忙,有權力的人特別忙,但還是抽出時間,理清了整個事件。問題當然很嚴重,因為這是一本犯錯誤的書,但是理清責任人就會好辦一些。書號是出版社的,首先是出版社犯了錯誤,社長和責任編輯被處分了,特別是責任編輯,直接離開了編輯的位置。申博天的公司發行了非法出版物,並且由於公司本身不具備發行的資質(注冊資金兩百萬以上的圖書公司才有發行權),公司被查封,勒令注銷。有兩點放了申博天一馬,第一,禁令隻是上麵內部文件,第二,這本書流通到書店的很少,很快就被勒令下架,影響比較小。盡管如此,過程還是費盡周折,申博天在馬來西亞待得快發瘋,他終於覺得即便在祖國的監獄,也比在外當孤魂野鬼強上許多倍。這個想法一出來,事情就好辦多了,他先到海南,然後潛回北京,深居簡出。幾個月後,該處理的人被處理了,才敢出來放風。
申博天原來號稱左手開公司,右手寫詩,公司被注銷後,這下倒好,兩隻手都閑著,一塊來玩詩了。
會議進入正式的議題。申博天搶先發言,摘出他覺得必須刪掉的詩人詩作。
“第一個是田漢的詩。”申博天道。
田漢是付絕響費了一些勁才約到的。老詩人詩歌感受力有點遲鈍,但對自己在詩壇的位置非常清楚,輕易答應人家約稿不是一貫作風,特別是這是一本聽都沒聽說過的新雜誌。當他確信這本詩刊有很強的理念,不會玷汙自己一世英名之後,才選了寥寥幾首過來。把他的詩撤下來,付絕響是不好交代的。
付絕響看了看大家,希望有持不同政見的。幾個人都注視著申博天,等他說出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