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 申大膽(3)(2 / 2)

“香港是個沒有詩歌的城市,它太現代化了!”秦淮先拋出命題,厚古薄今、厚彼薄此是文人的習慣。

“不,太現代化跟詩歌沒有必然聯係!”申博天斬釘截鐵道。

“太有關係了,你看!”秦淮指著窗外的香江夜色,高樓與燈火組成一個人工世界,“它毫無詩意可言!”

“詩意就是狗屎。”難得有人跟他如此鄭重地談詩,申博天極認真道,“關鍵是要有詩心,有詩心,無處不成詩!”

“我不同意!有詩意的地方,那才是詩歌棲居的地方,有田園才有牧歌,你在水泥裏能唱出牧歌嗎?”

“你要這麼說我就不妨直截了當告訴你,詩意就是騙局,一種自以為是詩的情緒。依靠詩意的詩人絕對透不過情緒這層偽裝,真正進入到詩裏,他寫出來的,也是偽詩。有詩心,不論在水泥裏還是泥巴裏,都能寫出真詩!”

秦淮耐不住了,他把書櫃裏香港的詩刊翻出來,道:“你看看,這裏有哪些是好詩?”

香港雖然彈丸之地,民間詩刊倒有好幾種,申博天翻了翻,詩歌大多是寫蝸居現代都市的苦悶之感,便對秦淮道:“這些詩呢,雖然不夠深入,有的甚至過於矯情,但有感而發,我覺得不錯,我倒覺得你近期的詩呢,過於淩空高蹈,不客氣地說,有些自欺欺人!”

秦淮這下麵子掛不住了,語調優雅卻壓抑不住內裏的憤怒,道:“不敢苟同,詩歌是靈魂的藝術,不能這麼直接的。我覺得你對詩的理解過於形而下,你真應該到監獄裏去麵壁幾年,你才理解什麼是靈魂!”

“我去不去監獄都一樣,進監獄,就是到裏麵寫詩,不進,就是在外麵寫詩,對我來說,都是生動的生活。”申博天豪氣而淡然道,“我這樣說你呢,你也沒必要傷心,你現在生氣,將來想通了,就會感謝我直言了,談藝術,我不喜歡虛的一套,互相吹捧見得多了!”

這麼一說,秦淮的麵子有著落了,道:“對,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人,跟我年輕時一模一樣,我對你的詩觀不認同,但是對你的批評態度非常欣賞!”於是,秦淮掏出他存了多年的幹紅,品茶成了品酒。

這樣的爭論進行了三天,誰也沒說服誰。申博天接到了田小青的指示:“盤古說香港不安全,最好到國外避一避。”這下申博天慌了,再也說不出去監獄寫詩的豪言壯語了。秦淮也覺得該把這個家夥送走了,要不然被他洗腦了,到時候什麼路子都玩不轉,一世英名要付之東流了,托了旅行社的朋友給他辦了簽證,看他喪家之犬般惶惶而去。

幾天之後,申博天走出吉隆坡的一個酒店,茫然四望,眼睛有點迷糊,連續睡了幾天之後,他處於一種難以言狀的寂寞中。他太寂寞了,周圍沒有一個會說漢語的,別說七竅,他覺得渾身的毛孔都被堵住了,此刻哪怕有個人走過來,對他說:“去他媽的!”他一定都會有一陣快感,甚至一陣高潮。他想到了一些國外流亡詩人,為什麼會語感越來越差——在異國的語境裏,想寫母語詩,那真的太難了。

西邊有一條巷子,很像中國的縣城裏那種擺著五顏六色的攤位的巷子,巷子裏頭就是紅燈區,既然不能用語言交流了,他也很想用身體交流,但是這個念頭一出來,馬上被理智戰勝。倒不是有什麼道德占據了上風,而是想到如果在紅燈區被人黑了,那可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他站在街上,攔住第一輛出租車,問司機道:“會說漢語嗎?”司機搖了搖頭。第二輛、第三輛,還是搖頭,申博天的問話已經變成“你他媽的會說中國話嗎?”這樣一罵,心裏覺得舒服了一些。也不知道是第十幾輛了,一個操著廣東腔普通話的司機終於接上了頭,這是他在馬來西亞遇見的第一個華人。

“上哪兒呢?”司機的普通話隻能用糟糕兩個字形容,但申博天認為沒有比這更親切的了。

“有呀,唐人街、獨立廣場、吉隆坡塔。”司機給他指了幾個地點,申博天叫他往那兒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