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馮點點頭,道:“這才是年輕人應有的態度,自己的事自己要多上心。瞧我這兩天開會忙的,腦子裏事兒多,擠在一堆,都擠糊了,過兩天我給你打聽!”
說他事兒多,真讓人笑掉牙了,好像他存心想提醒別人他是全社最無事忙的人一樣。
不過聽他那口氣,千日知道,“過兩天給你打聽打聽”完全是這些老家夥一貫性的口頭禪,他們總習慣將事情放在過兩天,永遠過兩天。
“馮總,我看,這事兒您就現在聯係聯係,成不成都沒關係,我心裏有個底兒就行,像你這麼忙的人,過兩天還是忙,永遠沒有閑的時候,你說是吧?”
“哎喲,不愧是年輕人,雷厲風行,這個作風我喜歡,是我們應該向你學習的。”他舉起大拇指,好像在進行一場話劇演出,演到了高潮,他從包裏掏出一個厚厚的毛邊都髒了的電話本,道,“我這就給你找,就這個小本子,什麼領導大腕兒,全在裏頭。”
老馮一頁一頁地翻看,邊翻邊對著本子搖頭微笑,好像本子裏有許多老麵孔也在朝他打招呼。這麼一個一個地微笑下去,千日真怕他會陷入往事而不能自拔。千日不由得湊到他身邊,婉言催促道:“找到了嗎,能找到嗎?”老馮正缺一個傾聽者,所以很自然地指著一個名字,道:“這跟我多少年的交情你知道嗎?”
千日一看那名字,於秋雨,不是家喻戶曉的歌壇大哥大嗎?“就是男高音歌唱家那個於秋雨?”
老馮很低調地點了點頭,道:“跟我二十年的交情了,那時候他還是小夥子,沒什麼名氣,自己拿了照片來,問能不能給他登一登,我一看,這小夥子蠻帥的,在歌壇也小有名氣了,推他一把吧。這麼一推,不得了,一下子紅了,紅透大江南北,出的唱片,那時候還是卡帶,滿大街都有得賣,你不聽還不行。他也很感謝我,每年給我寄明信片,你要不信,到我家看看,一摞全是他的,有一年我沒收到,他把他的副手呀罵得狗血噴頭,馮老師長馮老師短的,這個交情可不一般。也就是這兩年了,他沒再寄,名氣大了,忙得很……”
“他好像也是部隊歌手,應該也在什麼文工團。”
“總政,優秀的都在總政,現在他軍銜都到少將了吧!”
“那怎麼著,跟他聯係聯係?”
“沒問題,要是他知道是我,麵子都會給的。”
千日忙拿自己手機去撥這個號碼,然後貼到老馮的耳邊,手機裏傳來清晰的聲音:“你所撥打的號碼並不存在。”
千日對了對號碼,說:“沒錯呀,是這個號碼!”
老馮笑了笑,道:“也許人家換了新的號碼啦。沒關係,人還多著呢!”
他用舌頭舔了舔指頭,饒有興致地繼續翻電話本子,很多名字勾起他美好的回憶,人物栩栩如生,千日怕他著迷了,提醒道:“找領導,文工團的領導!”
老馮道:“都是領導,沒有不當領導的。”又指了指一個名字,道,“這是書記,夠大了吧!”又繼續翻下去。
千日提醒道:“書記?給書記打?”
老馮道:“哦,你打吧!”
千日這才知道老馮的興致根本是在電話本上。千日邊撥了書記的電話邊道:“馮總,您想想該跟人家怎麼說。”老馮輕鬆道:“你說就行了吧,提我的名字就可以,我的名字就是通行證。”千日道:“那可不行,人家賣您的麵子,還得您出馬!”老馮嗬嗬地開心笑了。
千日繼續把手機擱在老馮耳邊,這回電話通了,那邊是一個深沉的聲音:“哪位?”
“我是老馮,《娛樂世界》的老馮,你是陳書記嗎?”
“哦,我不認識什麼老馮。”
“哎喲,怎麼不認識呢,七八年前我還上過你家,給你做過專訪。”
“是嗎,我現在在療養,有什麼事?”
“療養?哦,那就沒什麼事,你繼續療養,保重保重!”
對方很不耐煩地掛了電話,老馮很開心地笑了:“哎喲,這個老頭兒,年齡也就比我大個七八歲呀,就這麼健忘了,怎麼連我都忘了呢,如果見了麵,絕對會認出來的,哈哈哈,他當年真是一個沒有架子的人……”
千日看著老馮一副開心的樣子,突然間意識到,老馮並不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水,而是一汪很淺的水,內容全在他那瞎開心的笑容上。或者這麼說吧,他確實隻是一縷斜陽,看上去還有點絢爛的色彩但能量微乎其微,但他卻誤以為自己還如日中天,這也給千日造成錯覺。
這種認識的落差使得千日心裏微微一顫,一種悲哀的滋味彌漫開來。但他很快意識到,如果自己因此而突然輕視老馮,那則是更大的悲哀。他定了定神,這回確實看清楚了,老馮隻是個單純的孩子,喜歡玩電話本這類陳年的玩具,你能對孩子要求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