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日從抽屜裏取出一張碟,放到電腦光驅裏,顯示屏裏什麼都沒有,顯然是一張白板——其實千日昨天已經試過一次,今天完全是想再碰碰運氣而已。想起來就窩火,那個天橋下的婦女那麼誠懇,一手抱著小孩,一手從懷裏掏出碟來,說:“來幾張,這是日本的,這是歐美的。什麼?不能看?不能看我這大半夜出來晃悠什麼!”
千日想都沒想就相信了她,她那張質樸的臉、臉上謙卑的神情簡直代表了底層大眾了,怎麼能不可信呢。一口氣買下五張,張張都是白板,被騙得很徹底。千日對自己的辨別能力產生嚴重懷疑。
千日打開寫字文檔,想把這種感覺寫成首詩。不過這種感覺僅僅產生了一個創作衝動而已,衝動隻是一個前奏,離一首詩還差得遠呢。他想整理這種感覺,遺憾的是,他靜不下心來,一種自身體內部散發的躁動,把他腦子攪成混沌狀態。這種躁動就如體味一樣,他很熟悉。
在電腦前倒騰半天,連一首詩的題目都沒法定下來,不禁自我解嘲:在胡州的時候,以為一到北京,詩藝就會大有長進。沒想到,詩藝沒長進多少,卻先被寂寞一記重拳打倒。
手機響了,看顯示,是付絕響的。這個家夥也是個詩人,也剛剛到北京不久,現在的處境,估計差不離。
付絕響道:“你在幹嗎?”
千日道:“你在幹什麼,我就在幹什麼。”
付絕響哈哈笑了起來,“不會吧,我很慘的,你比我早來這麼長時間,應該比我混得好。”
“哎喲,還說呢,都被賣毛片的婦女騙得團團轉,五張片子,沒有一張能看的,你說是不是太過分了。”
“你過來吧,我這兒有。”
“大半夜跑你那兒去看那個,也忒隆重了吧。”
“你不看拉倒,我現在剛到北京,什麼朋友都沒有,全靠那個過日子。”
“有什麼事嗎?”
“能有什麼事,就是想看看你的夜生活怎麼樣,既然比我還慘,我心理平衡啦!”
掛線之後,千日到衛生間把一盆冷水從自己的頭頂澆下去。北京的自來水有一種徹骨的冷,那一瞬間很像掉進冰窟窿裏,會不由自主地喊救命。倒不是存心想虐待自己,就想把自己身體冷卻,能睡得舒心。不過這個伎倆適得其反,洗完冷水澡後確實身心清爽了一會兒,可沒過多久體內像有個火山爆發,熱量源源而來,身子倒像塊烙鐵了。這塊烙鐵越燒越旺,紅通通的。為什麼科學家不在人體中裝一台發電機呢。
大概是這塊烙鐵覺得這樣燒下去自己會報廢的,他終於從床上一躍而起,把自己像一枚導彈那樣從門口發射出去。他在小區門口打了輛出租車,一上車他就後悔了,以前打車總選擇夏利,剛才一不小心打了個桑塔納。出租車穿過寂靜的街道,窗外隻有風聲和車與車擦肩而過的唰唰聲,很像去執行某個機密的任務。
在車上,千日撥了一個電話:“嘿,別睡著,我馬上過來!
到了牡丹園,他徑直上樓,敲了敲門。付絕響光著上身,穿著條暗紅色的三角褲,過來開門。付絕響租的是一居室,裝修得很好,電器設備一應俱全,棕色的木地板上很幹淨。
付絕響認真道:“有一女的剛從我這裏走,你在樓下沒碰到吧?”
“沒碰到呀,是誰呀?”千日驚詫又惋惜地問。
付絕響神秘道:“她確實是個美人,林青霞都沒法跟她比,眼睛一動就出水,你看一眼就能淹死。皮膚更好,吹彈可破,那個三圍,看了你根本睡不著覺,你沒瞧見真是可惜。”
說得千日眼珠子都瞪出來了,道:“媽的,她在你這裏幹什麼呢?”
“跟我談些私密話題,作為男人,我比較擅長解決女人情感上的問題。”
“你就不能留她在這兒讓我看一眼?”
“你不是說你要過來,有要事跟我聊嗎,我總不能重色輕友,就先打發她走了。”
“我沒什麼要事呀,我隻不過來拿幾張毛片呀。”
“那就更要打發她走了,要是她知道我有你這麼粗俗的朋友,指定以後不跟我交往呢。”
“到底是誰嘛,怎麼認識的?”
“我這個小區裏,隻要你多留心,全是美女,我就是跟她這麼認識的。”
“有能耐呀,在家門口也能搭訕到美女。”
“你搬到我這裏吧,跟我學習學習,也能做到的。”
付絕響供職於一家曆史悠久的大型玻璃廠。這家國有的玻璃廠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輝煌一時,擁有十三萬員工,產品覆蓋全國,使得地球閃閃發光。付絕響是這家企業的內刊的主編,別看隻是內刊,卻擁有不少權力,承載著十三萬員工思想教化的重任,也是領導重視的一塊陣地,用領導的話說,這是十三萬人的精神口糧。付絕響進廠的時候,還處於企業的鼎盛末期,他有幸品嚐國企最後的晚餐,利用舉足輕重的權力,還辦了一份詩歌民刊《金三角》。這個貌似販毒的刊物可讓全國不少詩歌愛好者過足了癮,他們感謝付絕響為他們提供發表和交流的機會,付絕響則感謝國有企業的寬鬆管理讓自己在印刷和紙張上占了便宜。他對外宣稱是自己出資辦刊,也贏得高風亮節的榮譽,國有企業的優勢一覽無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