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雲兒(1)(1 / 2)

那天回老家,竟見到了雲兒。“哪個雲兒?”回來告訴媽,媽抬起頭來,詫異地問。難怪媽一時記不起來,畢竟從農村出來已這麼多年了!在老家時,雲兒家是我們的鄰居,雲兒稱得上是我的鄰家姐姐。雲兒隻上過幾天學。據說她本來學習不錯的,可她娘說閨女家上學沒多大用處,家裏幹活缺勞力,就讓她下了學。輟學後的雲兒,每日裏拾柴、做飯、看孩子(她有一個咿呀學語的弟弟),她娘平素卻從不給她個笑臉。我那時也就六七歲吧(比雲小三歲),還沒上學,整天價跟在雲後麵,“姐”長“姐”短地叫她,她上坡拾柴也總帶著我。有一天我喊她“姐”,被她娘聽到了,便不樂意,扳了臉罵她,又對我說:別叫她“姐”,她要叫你“叔”呢。是了!在農村講究輩份,我年紀小,可我輩大!

家裏人也曾教我,見了雲兒她娘,要喊“嫂子”。於是,我見了雲兒不再喊“姐”,差著輩呢!雲兒便時常顯出很不高興的樣子。終於有一天,在帶我出去拾柴的時候,她把我叫到一棵大樹後麵,伸手揪住我的耳朵,大喊:“你要繼續喊俺‘姐,知道不?”。見她一副凶巴巴的樣子,我嚇壞了,咧嘴想哭,她卻又換了副笑臉,親熱地攬著我的肩膀,對我說道:“守著大人,你啥也甭叫!就咱倆時,你就要喊俺‘姐’,記住沒?看!姐給你帶來啥好吃的?”說著話,就像變戲法似的,她的手裏多出了幾塊餅幹,還有方糖。那時的我,已說不出任何話來,隻有拚命點頭的份兒。後來,我開始上學,與雲兒單獨相處的機會就少了。但下午放學後,我還是會直奔她家,而她每每給我留有好吃的:一塊烤地瓜,一包棉花糖,或者是一串烤螞蚱等。雲兒她娘曾笑著說過:“俺家雲兒對她弟也沒這麼好過,敢情她叔以後就住俺們家吧!”

我們這種純潔的姊弟關係,一直維持了很多年,直到我上了高中,有時周末我從學校回家,雲兒還會借故來家找我。

“俺那‘秀才’叔回來沒?找他給俺寫幾個字!”往往人還在天井裏,她的聲音已飄進了屋。我媽就笑罵著迎出去:“你這死丫頭!叔就叔唄,啥秀才不秀才的?”雲兒便“嘿嘿”笑個不停。進屋後,我問她寫什麼字,她會把一摞鞋墊往炕上一撂:“看著寫唄!你寫啥算啥!”。那一摞鞋墊裏,必定會有幾雙,以後便墊在了我的鞋裏麵。

雖說雲兒一向脾氣爽直,但當我媽不在家時,她的話就會少了很多。或許是年齡增長的關係,彼此間會多了許多拘束。有一次,我故意提及小時候,她逼我喊她“姐”的糗事,她便紅了臉,低下頭去:“那時候小,不懂事.....”此時的雲兒,真是可愛!一向對一切都蠻不在乎的她,竟顯出一副羞答答的模樣!我被逗得“哈哈”大笑。不料雲兒忽然著惱起來,她一下站起來,擰身便走。我追出門外喊她,她理也不理,我始感到萬分後悔。晚上,我到她家去,趁沒人時向她賠不是:“好姐姐!是我不對,不該惹你生氣!”她聽了“撲哧”笑出聲來:“不要臉!人家喊你‘叔’呢!”。說了這一句,笑聲猛然止住。我抬頭望去,嚇了一跳:她的臉上竟掛了幾滴晶瑩的淚珠。直到今天,我都搞不明白,雲兒當時為何會流淚。

結婚後,我曾把雲兒的事講給妻聽。講到這兒時,妻問我:“你內心中,是不是一直把雲兒當姐姐來待?”我說:“是呀!是呀!在我心目中,她就如同我的親姐姐呀!”妻輕喟:“你呀,真傻!”。“你說什麼?”見我不悅的樣子,妻笑:“我說你呀,是個不懂女人心的大傻瓜!”我賭氣扭過頭去,不理她,妻笑得更加肆無忌憚。

還有一次,妻扳著臉,幽幽問我:“你老實講,和你那雲姐在一塊時,有無打過她的主意?”我不解,“啥主意?”。“就是說你有沒有想過她的好事?”妻煞有介事地解釋。我大怒:“胡說什麼嘛?和你講過,從小到大我是把她當姐來看的!我姐就是你姐嘛!......簡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聽了這話,妻又笑了,笑得有些詭異。“所以我說......”她頓了一下,“我說你傻!”她邊說邊走過來,從背後溫柔地摟住我的腰:“你命中注定是屬於我的!是屬於我的大、傻、瓜!”。

上大學後,與雲見麵的機會就更少了。記得那是在大一放暑假後,我回到家中,第二天買了東西去她家探望。正與其爹娘說著話,雲兒從外麵進來,見了我先一愣,隨之又澀澀地和我打招呼:“叔!你回來了?”我笑著點頭,剛要說些什麼,卻見她已經低下頭去。笑容在我臉上僵住了,我明顯地感到了她對我的疏遠。一直到我離開,雲兒再無任何言語。我驚愕地發現,近一年不見,在我與雲兒之間,已經多了一層看不見的膜。那個嘻嘻哈哈讓我在她鞋墊上寫字的雲呢?那個假小子般逼我喊她“姐”的雲呢?我悲哀地想著,一股涼意彌漫於我的心胸。在她家,我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啥,隻草草應付幾句,就倉惶退了出來。快走到自家門口,我不甘心地回頭,發現雲兒還站在她家門洞裏,正靜靜地望著我,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喜是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