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言中了我的心事。
的確……我的確是癡迷著他口中的那個女人,她是魏國前年嫁給父王的年輕姬妾,魏國宗室女。戀慕自己父親的偏室,說是不倫也好不孝也好,反正我已經無法從她的窈窕淑影中掙脫了。父王愛著柔順溫婉的母親,勝過生性冷淡,自來郢都後就常常思念故鄉,在一片楚音中依舊堅持說了幾年魏語的她,可是她比我大不了幾歲,不該在這深宮之中寂寂凋謝的。
但我的二兄樊琦這一次卻殘忍地命令我殺了她,理由是她頻頻勸說父王早立長子為太子。
殺了她…………我又怎麼下得去手。盡管我很清楚與她真正有私情的是長兄,雖然我不知道那個廢物一樣的男人除了主張連合魏以及趙韓等國合縱抗秦之外,還有哪一點能討她歡心。真是可悲,或許偶爾尋機見她一麵,聽她說上幾句話就高興得不得了的我,在她眼裏隻是一個麻煩又得罪不起的任性公子而已,可是她真的就是我這悲慘壓抑人生中唯一的慰藉。如同今日陰沉的大風天裏,穿過高高霄漢之上的重雲投下來的幾縷日光一般,縱使是慘淡的、冰冷的,也叫人高興。
可我麵前這個陰森恐怖的男人,就在幾日前,命令我親手,殺了她。
我無權拒絕,我和母親的把柄就在他手上,他可以輕易地弄死我們,以及毫不知情的子琴。就連現在,在他麵前,我連傾慕她的事實也必須否認,把關於她的一切都否認:“兄長怎麼能這樣想。”我垂著眼漠然地開口說,微微別開頭去,想要掙開他捏著我下巴的手。這種自欺欺人的謊話我已能說得十分從容,脆弱而無辜:“並不是這回事……再給我十日吧,兄長隻需靜候佳音。”
多麼可笑,我堂堂一楚國公子,王室貴裔,竟要跪在這高台之上,向自己的兄長柔服諂媚,語帶哀求。
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畢竟他不止一次地威脅過我,若我還想保全母親和子琴的性命……
“既然三弟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忍心催逼你太過。”麵前的男人佯裝思索片刻,似乎是折磨我折磨夠了,終於麵帶笑容地悠悠應道。我後背已是汗涔涔地,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不由低聲歎息。然而他說完這句話,似是看不得我放下心,頓了頓,又冷哼一聲,甩開擒住我下顎的手,話裏的威脅意味十足:“不過三弟,我可不想等太久。”
我低著頭唯唯諾諾,暗自鬆了口氣,看著他心滿意足地道了一句那我就先入宮了,靜候你的佳音。說畢便瀟灑地掉轉身,拂袖而去,背影慢慢消失在章華台的重重石階下。真是恨不得他一個不小心跌下去摔死才好。
他一定是入宮路上看見我和母親站在章華台上說話,心裏看不過去,特意來為難我的,問我魏女的事應該隻是順便。他自幼喪母,性情陰暗殘暴,雖然已成人,出宮居住,但我知道他一直十分嫉妒我同子琴一家團圓。父王又極看重我,他繼位心切,必是恨我尤甚,否則也不會如此殘害。
又是一陣秋風起,卷著些枯敗枝葉,旋過陰慘長空,我緩緩站起身來,垂眼看著腰間佩帶的寶劍,有些自嘲地苦笑了一聲,縱使身佩利劍又有何用?我卻並不敢反抗他,唯有聽從他的命令,拿這把利劍,去殺死我一直愛慕的魏女。以我的心計這倒不是難事,可是……哪怕想想都叫我心碎,又如何下得了手?
隻剩十天之限了……我抬頭,舉目越過章華台上鏤花白玉欄杆,默默望向空中飄零紛飛的秋葉,我凝視著它們,不禁長歎,怨懟悲憤,湧上心頭,無計可施。此刻我不過也如同這枯枝敗葉,受人擺布罷了。
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命該如此,我不得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