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暮,大雪如絮。
無鋒,佛龕洞口透出幾絲躍動燭光,薄薄絹紙上幾個人影晃動。
洞口前,寒鴉肆,寒鴉柒靜立。他們身旁,另站著一個十五六歲年紀的女孩。女孩不像兩人一樣規規矩矩,她自在邁著步子,看著隨性自然。
那日南梔傾和佛龕中人請命,
“南梔傾請命。”
佛龕中人兒驚坐起身,竊竊私語。半晌一個蒼老的女聲響起:“小姐慎重,”
南梔傾打斷,“十年前潛入宮門的刺客,不是身份暴露,就是生死未卜。
除了潛藏的高階刺客,無鋒兩枚棋子已經湮沒,十年一次的外來人入穀,若再失敗恐怕以後更難潛入宮門。”
老者猶豫了,“這……”
南梔傾玩弄著發絲聽,不以為意開口:“我是來通知你們的。”
不是來和你們商量的。
寒鴉肆知道她在想什麼。
於是寒鴉肆開口說道:“宮氏一族長年隱居舊塵山穀,自成一派,不受江湖規矩約束,視無鋒為死敵。舊塵山穀地貌奇險,易守難攻。宮門內部遍布崗哨暗堡,機關暗道四通八達,且常年森嚴戒備,晝夜換崗,從不間斷,族外之人難以進入。”
寒鴉柒答:“宮氏家族總共四門嫡係,以宮為姓,以商、角、徵、羽為名。徵宮擅長醫、毒、暗器,商宮擅長鑄造兵刃,角宮掌管外務,負責家族營生和在江湖中斡旋,羽宮負責內守,防衛統領宮門上下。”
而進入宮門的最佳方式就是假扮成備選新娘。
南梔傾走後,佛龕洞後,幾人焦頭爛額:“小姐擅出無鋒,寒鴉肆,派幾名魍協助。”
“罷了。”不一會兒,那首領又撤了命令。
寒鴉肆點頭。
*
她則替代拒北城南家大小姐南梔傾前往宮門。
天光開始大亮了。
小鎮路邊,因著雪天,行人稀稀落落的,沿路的店鋪隻零星拉開了一道門縫。
一家不太起眼的藥鋪院落裏,老板正在清點貨品。那是剛剛運到,還沒有來得及開箱整理的藥材。院子裏彌漫著一股陳年的草藥味,要防著雨雪天,曬藥的簸箕都被翻了過去,藥鋪看似尋常,卻是舊塵山穀之外宮家的前哨據點之一。
一陣剛勁有力的腳步聲響起,一個眉目銳利的黑衣男子帶著幾名隨從走進藥鋪。
老板熱情地轉過身:“哎,這位客官新麵孔啊,您想買些什麼,可有單子?”
穿著黑衣的寒鴉柒麵帶三分自負,目光如劍,精壯的體魄隱隱帶著攻擊之意。他慢悠悠地回道:“三分丁公藤,二株九裏香,四兩金燦子,八錢天南星。”
老板表情微微變化了下,然後又恢複了笑容:“喲,客官,您要的這些藥,嗯……不好找……您稍等,我去庫裏看看有沒有。”
說完,老板轉身,經過一隻高大的鐵爐時,伸手摸向鐵爐上的某個凸起,幾聲破風聲響,幾枚暗器閃著寒光從鐵爐內射出。
嗖嗖嗖——
寒鴉柒仿佛早有防備,側身躲過,但他身後的幾個隨從已經應聲倒地,他們身上被打中的位置迅速流出了可怕的黑血。
寒鴉柒豎起雙指,此刻他的手上戴著一副細密銀絲編製的手套,他看著自己剛剛夾住的一枚毒針,那上麵閃爍著藍色的悚人光芒。
老板看著一地的屍體,蔑笑:“不是想要毒藥嘛,給你了,怎麼還躲呢?”
寒鴉柒細細端詳:“毒針奇重,非凡鐵所鑄,重量越大,射出的距離越遠。針尖暗中帶藍,染夜空之色,這是宮家獨門暗器‘子時天’,對吧?”
老板嗬嗬笑著:“您還挺懂。”
“此毒色澤發藍,仿佛午夜子時的天空,而且毒性發作極快,中者來不及發出哭喊就已身亡,寂靜子時,無聲無息,故名‘子時天’。”
寒鴉柒像是十分欣賞這樣一種凶險而殘酷的毒物,一邊點頭一邊陳述著。
與此同時,藥鋪圍牆、屋頂上已經無聲無息地出現了幾個刺客,他們悄悄地趴在屋頂,手握弓箭,等待著時機。
老板眯了眯眼睛:“喲,沒想到還真懂。”
寒鴉柒隨手丟掉毒針:“看來,我們的情報是對的,這裏果然是宮家的前哨據點。”
老板的臉色瞬間變了。
飛箭從半空襲來,因著大門緊閉,這裏又不是特別顯眼的藥鋪,所以外麵的人無從得知這裏麵隱秘而危險的激戰。院落中的藥材、箱子、簸箕都被打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藥鋪老板倒下,嘴角滲出鮮血,他伸手拔下插在肩頭的箭矢。
寒鴉柒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笑了笑:“還要繼續反抗嗎?”
“呸!”藥鋪老板將嘴裏的血啐在地上,眼神充滿蔑視。
一個無鋒刺客再次拉動弓弦。
寒鴉柒卻擺了擺手阻止:“住手!活的才有用。”
藥鋪老板聽到這句話,森然冷笑,唇齒間都是鮮血,他趁著這個空隙,迅速抬手將掌心藏著的一枚藥丸吞下。
寒鴉柒眉頭蹙緊,立刻衝過去掐住藥鋪老板的牙關,卻還是遲了,隻見藥鋪老板的臉色瞬間鐵青,雙目圓睜,身體癱軟倒地,氣絕身亡了。
無鋒的黑衣侍從魚貫而入,開始搜查整個院落。
寒鴉柒站在藥鋪老板的屍體旁邊,冷著眼對身後的隨從說道:“把這個地方徹底搜查一遍,將所有暗器、毒藥打包封箱,帶回無鋒,清點入庫。”
隨從稟告:“已經在整理了。但搜出來的暗器剩餘數目跟賬本上的收支金額對不上,應該是宮家人為了趕回去參加選婚大典,提前運走了。”
寒鴉柒譏笑:“大典?嗬嗬,宮家難得一次的喜事,怕是隻能辦成喪事了。”
隨從道:“他們選擇新娘一向嚴格、謹慎,出發日期也都是臨時通知的,他們絕對想不到,新娘裏潛伏著一名無鋒刺客。”
“宮喚羽今晚若是真選了她作為新娘,那大家也算是姻親了吧,哈哈哈。哦,不對,應該說是‘陰親’,哈哈哈……”
寒鴉柒突然想到了什麼,敏銳得像是突然嗅到了陷阱的豺狼虎豹。他低頭,看向已經身亡的藥鋪老板,很顯然,躺在地上的屍體一動不動,連脈象和呼吸都沒有。但寒鴉柒還是拔出了身邊隨從別在腰上的薄劍,幹淨利落地朝屍體胸口用力地紮了下去。
撲哧一聲,薄劍刺入。
寒鴉柒十分滿意,帶著隨從撤出藥鋪,而那把薄劍仍然留在屍體的胸口上。
院落裏除了藥材味,還充斥著血腥味,地上都是淩亂的血色腳印,等那群人徹底離開,死寂一般的藥鋪才突然多了一聲微不可查的喘息。
躺在地上的藥鋪老板“屍體”竟然開始緩緩喘氣。他掙紮著爬起來,從衣襟裏掏出一個小藥瓶,倒出兩粒藥丸,服下,然後又把插進胸口的劍拔出來,丟在地上,重新拿出一瓶藥粉,倒在自己胸口的傷口上止血。
原來剛剛那瓶毒藥不過是能讓他暫時假死的藥罷了,幸運的是,那插進他胸膛的薄劍也避開了要害。然而藥鋪老板還是因傷勢過重,奄奄一息。他嘴唇發白,氣息虛弱,隻能掙紮著走到院中,牽過拴在馬樁上的馬,翻身上馬背,用盡全身力氣拉動韁繩,策馬飛奔,離開了藥鋪。
雪似乎小了一點,隻有冷風吹得窗紙獵獵作響。
無鋒的最高權力機構由江湖中幾大門派各自派出的代表組成。首領室在無鋒深處,比外部更靜謐、幽深。室內有一麵半圓弧狀的牆壁,牆壁上鑿著數個佛龕一樣的洞口,洞口麵前都豎著一麵用絹紙做成的屏風,讓人難以一窺其內究竟。按理說,洞口裏麵應該有人,但洞裏一片漆黑。
位於中央的佛龕裏也是黑不可測。隻有前方站著一個傳令者。
天還未亮時,那兒的光線幾乎看不清任何東西,寒鴉肆與寒鴉柒畢恭畢敬地站在那裏。
傳令者的聲音仿若鬼魅般在密室裏飄蕩:“寒鴉肆,今日就是宮氏開放山穀迎娶新娘之日。之前交代的任務,你們可有準備妥當?”
寒鴉肆回複:“已經準備就緒,隨時可以出發。此次派出的無鋒名叫雲為衫,偽裝代替的新娘也叫雲為衫,由我負責訓練和接應,位階乃‘魑魅魍魎’中的最下階魑階。”
傳令者:“寒鴉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