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殯儀館內,苦瓜臉站在焚化室外的垃圾堆旁,燒著他爸生前的遺物。
手機裏,播放著大悲咒。
苦瓜臉一直麵帶微笑。
可我知道,此時此刻,她心裏一定還在下著雨。
“包大哥,劉經理,你們來了!”
劉簾趕忙問道:“為什麼不弄個靈堂?”
可這話剛一出口,她便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倘若有多餘的錢,苦瓜臉她又怎麼會不這麼做?
倘若回家入土為安更好,她又怎麼會讓她爸留在羊城?
我問道:“你爸呢?”
苦瓜臉伸手指了指,笑道:“聽他們說,快排到了,沒事,就幾步路,燒完以後會過來通知我們的。”
垃圾堆裏,冒起一股濃煙,令人情不自禁地咳嗽了幾聲。
可苦瓜臉依舊蹲在地上,安靜地打開一本相冊,慢慢地將回憶燒成灰燼。
也許,這份回憶有些痛苦,但,那畢竟也是一個孩子對父親的愛。
從照片上不難看出,他爸年輕時當過兵,練過武術。
很難想象,照片裏這個帥氣男子,跟我那天晚上所見到的那個獨臂酒鬼竟會是同一個人!
或許,他爸真害死了我的養父母,又因為留下了我這個禍患,沒能圓滿完成任務而失去了一條右臂。
可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時候,我對他卻一點兒也恨不起來。
“我記得,你上次還說,你爸好端端的,怎麼這麼快就死了呢?”
“炮局叔叔說,是車禍,可我那天晚上明明在陽台上看到,那輛貨車還沒過來之前,我爸就已經倒下去了。
那地方這幾天本就在修路,但也能看見一點微弱的光。
等我下樓時,小汽車的司機已經停在那裏,我爸在車底下。”
怪不得,那天晚上,我並沒有聽見撞擊聲。
“你的意思是,你爸喝多了,倒在了路上,然後,大貨車司機沒看見,就直接壓了過去,等你下樓時,已經是第二輛車了?”
“我不清楚,也許是第二輛,也許是第三輛……”她遲疑了片刻,話鋒一轉,“不過,我爸是個老酒鬼,他雖然每天都喝醉,但他絕不會直接躺在地上!”
“炮局叔叔沒查過麼?
醫院沒化驗過麼?”
“測過,酒精含量超標,屬於喝醉的狀態,可我卻覺得,我爸一定是被人給害死的!”
啊?!
“我爸以前殺過人,現在被人尋仇報複了,也很正常。”
難以想象,她說這句話時,表情竟沒有一絲變化,就好像這事很稀鬆平常一樣。
“什麼!”
她忽地發笑,“報應,都是報應啊!
現在好了,一報還一報,留下我一個人孤苦伶仃地在這世上,無牽無掛。”
“這事,你怎麼知道?”
“小時候貪玩,躲在大衣櫃裏,看見我爸接完電話,就拿了一把手槍出去,等到他回來時,多了一箱錢,少了一根手臂,槍也不見了。”
我長歎一口氣,不知該說些什麼。
忽見工作人員過來,通知苦瓜臉,已經快燒完了。
小橘也拖來了一個花圈,靠在牆上。
迎風上前,愁與仇,最終化成了一盒骨灰。
“謝謝,謝謝你們能來!”苦瓜臉三鞠躬,連連道謝。
劉簾說沒什麼能幫上她的,但可以幫忙換份工作,去莞城,至少能保證比現在待遇好。
但苦瓜臉卻拒絕了,說是已經欠我們太多,不想再麻煩我倆。
既然她這麼說,我們也不好勉強。
辦完喪事,我們將苦瓜臉送回了黑天鵝。
車輛緩緩前行,後視鏡裏,隻見她將骨灰往珠江裏一倒,將骨灰盒丟進了垃圾桶。
夕陽西下,映照在江麵上。
打開車窗,生命仿佛再次得到了一場洗禮,波光粼粼,令人沉醉。
一切都已經釋然,隻覺飽經滄桑,血已漸冷。
記憶推著我往前繼續走。
從失去家園,到冷風入喉。
從不停流浪,到穩如老狗。
心中早已沒有了愁與仇。
唯見那奔騰的江水,還在不斷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