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驚魂夜逃(1 / 3)

雄鷹和我一起飛翔,風雨磨礪我的翅膀,現實或許會讓我受傷,這顆心依然勢不可當。

——丁小鵬手記

引子

時過多年,丁小鵬還清楚地記得,一九九零年秋天的一個半夜時分,他和父母從鳶城市人民醫院逃離的情景。

雖然不是逃命,卻比逃命更加狼狽;給丁小鵬幼小的心靈,刻下了久久難以揮去的陰影,幾乎籠罩他的一生。

這個餿主意是老實巴交的丁小鵬父親丁祥貴出的。

丁祥貴是一個身材粗壯,個子偏矮的莊戶漢子,臉上總是浮著一層油油的灰垢,仿佛這些灰垢是從他滿臉的皺紋裏源源不斷地滲出,永遠也洗不淨。

丁小鵬母親李代芬卻是一個白皙而身材苗條的女人,看上去個頭比丈夫還要高出一截;關鍵,李代芬比丁祥貴有文化,李代芬是初中畢業生,丁祥貴卻隻是小學畢業。

當初,要不是李代芬的父親看中了丁祥貴的敦厚樸實,女兒嫁過去不會受男人的窩囊氣,李代芬說什麼也走不進唐家窪,踏不進丁家門。

先天條件決定了他們的家庭地位;丁祥貴對李代芬從來都是言聽計從。

在平常,生性頑皮的丁小鵬是有些看不起父親的,尤其看不起父親那股蔫勁。在他和孿生哥哥丁大鵬心目中,家裏的主心骨是母親,大事小事都是母親在拿主意;父親隻有嗯嗯啊啊應著的份。

但那天上午,老實本分的丁祥貴從醫生辦公室出來,把四千多元的催款單遞給妻子李代芬時,李代芬瞅了一眼上麵的數字,目光仿佛被火苗燙了一樣,瞬間變得呆滯。過了好一會兒,才有氣無力地說:“他爹,你是男人,你拿主意吧。”

仿佛被抽了脊梁骨,丁祥貴身子一塌,蹲在妻子麵前,半天不說話。

手裏捏著自己卷的老旱煙,火頭燒到指尖了,他竟然毫無察覺;直到被妻子踢了一腳,才本能地把煙頭扔到地上,濺起一堆小火星。

“你倒是說話啊!火燒眉毛了,你個大男人就這麼裝了啞巴?”李代芬的聲音已經完全不似平常的穩重和緩慢,而是充滿了焦急和埋怨。

丁祥貴慢慢站起身,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前方說:“事到如今,啥法子也不頂用,隻好那樣了。”

說完,他耷拉著雙肩進了病房,開始準備那樣。

身後傳來李代芬刻意壓低的啜泣聲。

半個月前,當醫院的治療費催款單上的數字壘到三千多元時,萬般無奈的丁祥貴就曾經提出了那樣。

話音剛落,就被妻子狠狠地瞅了一眼,罵了一句:“你個慫包,真那樣了,我們全家人今後還怎麼在人臉前抬頭?”

被罵過的丁祥貴長歎一聲,硬著頭皮獨自回了村;又一次挨家挨戶腆著笑臉借錢。

這半年裏,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腆著笑臉,挨家挨戶串門借錢了。眼瞅著,手裏借來的錢從厚厚一疊,變成了薄薄的幾張;到最後,空手而歸竟然也成了常事。

半晌過去,走出唐家窪最後一戶人家,看著手裏捏著一張皺巴巴的五元紙幣,他苦笑著搖了搖頭,臉上強撐著的笑容嘩啦一聲碎裂,掉落一地殘渣,硌得心生疼。

他要命也沒想到,這唯一借到的五元錢,竟然是村裏出名的二傻子從露著腳趾頭的黃球鞋裏掏出來,硬塞給他的;至今還散發著一股酸酸的腳臭氣,這讓他更加羞愧難當。

本來還想去父母家看看大兒子,一咬牙,絕了這最後一絲父愛柔情,不見也罷,別讓自己這張苦瓜臉嚇壞了大兒子。

大鵬和小鵬雖然是一對隻差幾分鍾的孿生兄弟,性格卻天壤之別。

大鵬性格溫順,是那種有事能憋在心裏的小大人,心思很少掛在臉上,浮在嘴上;弟弟小鵬卻是個好說好動的頑皮小子,惹是生非,頂撞老子是常事,為此,屁股上沒少挨丁祥貴的巴掌。

今年春上的一個中午,八歲的二小子丁小鵬,在夥伴麵前逞能爬上了村裏的配電室;嬉笑間,雙手摸了變壓器上的高壓線,被一道電弧打倒在了當街。

當丁祥貴聞訊從家裏火燒火燎地跑來,抱起被燒焦雙臂的二小子時,稚嫩的身體已經沒了聲息。

樸拙的農家漢子頓時就沒了主意,嘴裏“天呢,天呢”地喊著,抱著孩子在原地跺著腳打轉。

直到身後傳來妻子李代芬焦急的聲音:“祥貴你傻了,快去衛生室找丁四寶啊!”他這才停止原地轉圈,抱著孩子跌跌撞撞地奔向村衛生室。

村醫生丁四寶一看小鵬的樣子,問了幾句就慌亂而果斷地說:“這個我治不了,快去鄉衛生院!”

丁祥貴滿又抱起二小子,拖著鉛一樣重的雙腿往村外跑。

一出村頭,丁四寶騎著八零摩托車追了上來。摩托車冒著黑煙,直著大嗓門,直奔鄉衛生院而去。

到了鄉衛生院,幾個大夫一陣手忙腳亂,打了一針強心劑,總算把小鵬驚起了眼皮,鼻孔裏竄出幾口氣。衛生院長毫不猶豫地說:“別囉嗦,趕緊去臨城縣醫院,不,直接去鳶城人民醫院,再晚了,孩子就沒了!”

八零摩托車換成了鄉衛生院的白色小麵包車,撞破崎嶇山路,撩起半山黃塵,直奔八十裏外的鳶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