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恰逢紡織廠休息。
陸司昭和周彥平兩人穿著便衣,搭汽車去隔壁市柴郢村調查走訪。
天碧如洗,漫野綠油油的水稻,稻穗開花了,連綿的金黃點綴著大地上,一直伸到天邊。
不遠處的田埂,一位膚色黑黢的農民剛從地裏上來,褲管卷到膝蓋,赤著腳滿腿淤泥。
他將鋤頭往柳樹下一放,佝僂著背坐在地上,摘下頭頂破舊的草帽扇了扇風。
“老伯,天熱,休息休息,來根煙。”
周彥平一副自來熟的模樣,從褲袋裏摸出包煙,笑嗬嗬地走過去。
老伯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往他身後那個很高的男人身上瞧了瞧,正疑惑間,周彥平的煙已經遞到眼前。
老伯當即咧嘴,露出兩個大黃牙:
“哎吆,這煙挺貴的,得要一塊五一包吧。”
“嗐,沒那麼貴。”
周彥平在他旁邊地上坐下,跟他閑聊了好一通莊稼後,這才開口問:
“我向您打聽個事,咱莊上有沒有兩個叫馮海堂和馮躍進的後生?”
“後生?”老伯被他的話勾著回憶了一遍,吧嗒吧嗒連抽幾口煙,最後擺手,“不是後生,是有這麼兩個人,不過都四五十歲了。”
周彥平眉心一動,不動聲色地瞥了眼默不作聲的陸司昭,繼續隨口道:
“噢,那我可能記錯年齡了。老伯,那他們現在在莊子裏嗎,我去拜訪拜訪。”
“馮躍進不在,馮海堂在。”
老伯伸出幹枯的手指,指向村裏那棟最高最漂亮的青磚大瓦房,囁嚅著說,
“瞧見了嗎,那個房子就是馮躍進家的,自從六零年考了大學馮躍進就沒有回來過,聽說在外麵發財當官了。”
“您聽誰說的?”周彥平見他手上那根煙抽完了,忙不迭又遞過去一支,循循善誘道,“那馮躍進他現在在哪當官?”
“我也不曉得聽哪個說的,也不曉得他在哪個地方當官。”老人這次沒抽,將煙捏了捏,小心翼翼夾在耳後,“都是一個傳一個,是真是假不好說。”
“那這房子是馮躍進他爹蓋的?聽說他爹是村支書?”周彥平道。
“不是,”
老人搖頭,渾濁的眼睛驀然透出幾絲激動,
“馮老七早就不當書記咯,他家裏老的老,病的病,下地賺的那點工分養活一家子都難,哪裏能蓋磚房吆。蓋房子的錢就是馮躍進給的。”
周彥平再次側過臉與陸司昭對視一眼。
“老伯,馮躍進和馮海堂是一起參加高考的嗎?”
高考?
老人鬆垮老態的眼皮微微下垂著,再度陷入回憶。
半晌後,篤定道:
“是噢,一起的,一個考上了,一個沒考上。”
他歎息了聲,渾濁的眼睛望向村頭另一個方向,好似無限惋惜:
“我也不曉得咋個回事,成績好的馮海堂沒有考上,成績一般的馮躍進反而考上去了。”
果然,和周彥平預料的完全一樣。
十有八九,這個馮躍進冒名頂替馮海堂的名額上了大學!
“老伯,馮海堂住在哪,我們想過去看看。”
老人布滿皺紋的臉擰在一起,撿起鋤頭扶著柳樹起身往田埂走,顫巍巍地說了句:
“你們問不出什麼來咯,馮海堂已經瘋了,他爹娘也死咯。”
“……”
沒想到是這樣的結局。
頭頂太陽炙熱肆掠,陸司昭和周彥平卻如墜冰窖,立在原地沉默許久。
“走吧,去縣教育局查查當年檔案。”陸司昭目光從那棟耀眼的青磚瓦房上收回,撩開大步往土路上。
半個小時後,教育局一名工作人員將兩人攔在外麵。
“同誌,你們是哪個部門的,請出示證件。”
“噢,你好,我是南城刑警大隊的隊長周彥平,這是我的證件,請過目。”
對方逐字逐句仔細看過後,又說:
“有批文嗎,想調看檔案必須提供上級批示的文件。”
“……”周彥平急切道,“時間緊,還來不及申請,回頭就補過來。同誌幫忙通融通融,這份檔案真的事關重大!”
“不行!規定就是規定,要是沒有批文麻煩你們出去。”
對方說著就要往外趕人。
陸司昭麵色微微一沉,蹙眉道:“可否借貴處打個電話?”
工作人員視線循聲落在他身上。
男人穿著普通的襯衣黑褲,但身軀凜凜,模樣英俊出奇,舉手投足一副不慌不忙掌握在盡的姿態,頗像位高權重的領導者。
斟酌幾秒後,對方開口:“你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