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德十一年。
百清鎮下了很大很大一場雪,寄萍伸手搖了搖阿爹,阿爹沒反應。屋子裏的火已經熄了好幾天,寄萍感覺好冷啊,她爬上床將自己裹在其實根本感受不到溫暖的被子裏。
寄萍好餓,她好想趕緊睡一覺熬過今天,但是冷到骨子裏的寒意讓她清醒萬分。躺了一會兒,寄萍又感覺好渴,她下床走到阿爹旁邊,阿爹靠在桌子上一動不動,旁邊擺著零散的酒瓶。
寄萍哭喊著,試圖哭醒睡在桌上的男人,試圖讓他像往常一樣生氣的打她。她好害怕,阿爹已經睡了兩天半,沒人和她說話,阿爹也不拿硌牙的餅給她。
屋子外的風聲呼呼的吹,寄萍也不哭了,她拿起桌上阿爹喝剩下的酒聞了聞,酒味刺得寄萍小臉皺在一起。
她想:“阿爹平時最喜歡喝這個,還不許我碰,應當是個好東西。”她實在太渴太餓了,也不顧被阿爹發現的話會挨一頓毒打,寄萍咕嚕咕嚕的喝了幾大口,被嗆得眼淚直流,她感覺辣辣的,身體好似也沒那麼冷了,於是把那半壺酒喝的精光。
寄萍喝完又用被子裹著自己,慢慢的,她感受到了溫暖,頭也暈乎乎的,然後寄萍聞到了一股香味,她立馬裹著被子走到門口想離香味更近些。
“烤紅薯烤紅薯,三文一個。”大娘的叫賣聲越來越近,寄萍走出門去,搖搖晃晃走向大娘的攤子,她看見大娘朝她大步走來,寄萍支撐不住快暈倒時,大娘接住了她。
再然後好像一切都順理成章,大娘帶寄萍回了自己家。大娘給了寄萍一個紅薯,拿在手裏暖乎乎的,寄萍皮都沒剝就往嘴裏塞,大娘想阻止,卻看寄萍實在吃的香,隻好重拿一個剝開皮,待寄萍吃完第一個又把剝好的遞過去。
寄萍吃飽後,大娘把火盆子往寄萍那移了移,開口問道:“今年幾歲?喚何名?”
“今年六歲,名陳寄萍。”
“你娘呢?”
“阿爹說娘早就死了。”
大娘沉思一會兒點了點頭說:“那日後你便挨著我一起吧,喚我一聲芳娘就好。”
寄萍想問那阿爹怎麼辦,可最後隻是乖巧的點了點頭。
寄萍和芳娘搭著夥過了好久好久的日子,她覺得這樣的生活好幸福,有衣穿有食飽,芳娘待她也極好。
元德十七年,寄萍已經十二歲了,該過年了。
每到過年的日子,芳娘就會包餃子。
芳娘給寄萍舀了好大一碗,寄萍放下手中的木工活跑過去。迫不及待的夾起一個塞進嘴裏,隨後含糊不清的驚奇道:“芳娘,這個餃子裏麵是包了肉嗎?”
“是的呀。”芳娘慈愛的回應著。
“可以往我們包的不都是白菜豆腐嗎?今年怎麼包肉了?”寄萍眼睛亮晶晶地說:“怪不得芳娘在包的時候我就覺得聞著好香。”
芳娘笑了笑,沒有回答寄萍,隻是問道:“那我們的小寄萍開不開心呀?”
“開心!芳娘我好開心啊!”
寄萍專心致誌的吃著,完全沒注意到芳娘注視她的眼神,如果寄萍抬頭看看,一定能看到那雙漫出悲傷的眼睛。
晚上芳娘輕輕的拍著寄萍入睡,芳娘睡不著,明天她就該送寄萍去付府了,芳娘老了,她知道自己時間不多,又放心不下寄萍,隻好將寄萍送往付府當個丫鬟,也算是有個去處。
次日,芳娘給寄萍穿戴整齊,在去付府的路上,芳娘對寄萍說:“寄萍呀,芳娘最近有事,所以我們寄萍先去別的地方好好待著,等芳娘好了再來接你好不好?”
“芳娘你要去哪?何時才來接我呢?”
芳娘又是笑笑沒說話,到付府門口,接應的嬤嬤已經等著了,嬤嬤將寄萍好生打量一番後,將手中的錢袋子遞給芳娘,芳娘接過,從裏麵取了二十文錢,又將錢袋子悄悄塞給寄萍。對寄萍低聲說“寄萍,這個錢你要好好揣著,切不可叫旁人拿去了知道嗎?”
寄萍點點頭,芳娘拍拍寄萍肩膀說:“去吧,好生跟著嬤嬤。”
嬤嬤拉著寄萍走了,寄萍回頭委屈巴巴地看著芳娘,寄萍看見了芳娘眼角的淚,看見了芳娘滿頭的白發,看見了芳娘頭上的木簪子。嬤嬤把大門慢慢關上,寄萍看見的芳娘越來越小。
哐當,大門緊閉。寄萍哭了,無聲無息的淚連旁邊的嬤嬤都沒有發現。寄萍想回去找芳娘,可付府離百清鎮好遠啊,她和芳娘坐車坐了好幾日才到,其實寄萍都懂,她已經十二歲了,她明白芳娘為什麼要把自己送到這裏來,也明白了六歲那年為什麼叫不醒阿爹。
在寄萍到付府的第十天,芳娘走了,靜靜的躺在床上,一身簡樸,唯一的裝飾是那隻木簪子,那隻寄萍過年悄悄放在枕頭底下送她的木簪子。芳娘的葬禮很簡單,她用那二十文錢提前給了收屍的夥計,將自己葬在後山的梅花樹旁。
這年冬天,又悄無聲息的帶走了寄萍身邊的人。
來年開春時,寄萍已經學會了府上的規矩,付家小姐與寄萍年歲相近,付平安喜歡寄萍,特向父親要來寄萍照顧自己。付平安原先是叫做付燦燦,三歲生了一場大病,一直落下病根,隨後將付燦燦改名為付平安。
付府為無川上最富有的人家,但付平安為人卻十分親和,她年長寄萍一歲,待她也像極了長姐。
“阿萍,可會讀書寫字?”
“回小姐,奴婢愚笨,未曾讀過書,隻會寫陳寄萍三字。”
“那是何人教與你陳寄萍三字?”
“是奴婢的娘親。”
“那你日後就和我一起上學堂,讀書寫字如何?”
寄萍很是感動,跪下答謝,良久不起。
寄萍以前和芳娘在一起時,就很羨慕隔壁家阿杜會讀書寫字,可芳娘說那是男子才有的事,我們女子可不敢想。
“那為什麼小姐就能讀書寫字呢?”寄萍想不明白,可芳娘說話又從不騙她。“哦,不對,騙過一次。”寄萍幹脆不想了。
在付府的日子又過了一年,這年春天,寄萍進宮了。付府老爺找到寄萍說:“寄萍啊,老爺知道你平時與小姐親近,小姐身子骨弱,在宮裏恐怕活不過一天啊,如果你願意代小姐進宮選秀,我願意將你收為女兒看待。”付老爺哭了,寄萍也哭了,他們都在哭付平安
付平安一個勁的拉著寄萍哭,說要是她不願意進宮可以不去,是自己害了她。
寄萍抱住付平安輕輕說:“現在老爺已將我收為女兒,我該喚你一聲姐姐了。姐姐,你知道嗎?其實我很感激你的,是你教我讀書寫字,你看你,再把身子哭垮了可要不得,姐姐以前叫燦燦,卻又生了病,隻能整日待在房裏寫字作詩,擺弄花草,我知道你不喜這樣的生活,一點也不燦爛,現在叫做平安,那你可一定要平平安安的,你放心,我一定不讓自己選上,做個宮女二十五歲出宮,你好好養身子等我回來,我帶你去你最想去的江南玩。”說完又打趣著平安說:“可能等我回來姐姐早已和李公子喜結良緣了。”
付平安聞言,哭得更傷心了,叫寄萍別再打趣自己了,還說一定等她回來當一對好姐妹。
果如寄萍所言,落選淪為宮女。運氣不錯分到了禦膳房,活輕。
寄萍在宮裏待了好久好久,她都不知道過了幾個年。洪公公喊了好幾聲她才應,笑眼彎彎的看著洪公公。
“你這丫頭,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我到宮裏有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