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有雲,觀遍東周一日雪,不見淨土有白頭。
此語傳來有兩種說法,一則東周坐落於招搖州最東之處,東臨大澤,茫茫不知邊際,日出日落之間足足相隔七個時辰,白晝時間極長,因此終日陽光和煦,雖至冬令時分仍十分暖和,故而不見行人身上積雪。
另外一說則是因為東周貶道斥儒,一心向佛,明覺寺在東周更是享有超然的地位,香火常年不絕,冬日但逢銀絮飄落,東周城外便會傳來那口千年古鍾的鍾聲,響徹東周城,驅散黎庶門前的蕭條,趕走顯貴大姓門前的喧囂,眾生之下,一切平等,鍾聲之下,眾生平等。
明覺寺巍然立於東周城郊一座不甚起眼的山上,由山腳循石階曲折而上,約莫一個時辰方可登至山腰,複行數十步,但見一座石碑立於道旁,上書“無所從來”四字,石碑斑駁,偶見青苔侵蝕痕跡,四周青翠蔥蘢,鬱鬱蒼蒼,偶有鳥獸驚起,傳來陣陣啼鳴。傳言石碑是黎民未開化時有天人遠遊大澤,途經此處雙目所及,盡是餓殍遍地,妖獸橫行,黎庶苦不堪言,隨手扔出手中把件,迎風而長,落地於此後有先民日夜觀摩,逐漸開悟,逐殺妖獸,教化眾生,又經過千萬年的衍變,最終才有今日這一方水土,也因此,千年前那位來自中土神州的僧人在此處開山立寺,傳播佛法,並逐漸向周圍幾座山水福地蔓延開來,傳言東周於此開國也是有那位僧人的相助,才得以國祚綿長,從亂世中奪得一截氣運。
繞過石碑,繼續向上,石階逐漸變得平緩起來,再繼續向上約莫一炷香的時間,便來到一處平台,範圍不大,青石通鋪,兩邊沒有多餘裝飾,隻是旁側幾棵遍體焦黑的古樹惹人注目。普通民眾腳力登至此處已至精疲力竭,踏上平台,抬頭忽見空門之上“明覺寺”三個大字,讓人頓覺遠離俗世,心神寧靜。
往日山門前除了幾位灑掃庭除的僧人,便是稀稀落落的香客,今日寺中早早便燃起了檀香,誦經聲的低沉、木魚聲的清脆,偶有幾聲鍾鳴摻雜,幾位寺廟中輩分略高的一代弟子早早便立於山門前,均彰顯著今日的不同。
“曉擊即破長夜,警睡眠;暮擊則覺昏衢,疏冥昧。無妄師弟,十年前大昭陽寺一別,不知你佛法精進幾許啊”。
聲音持續約有數息,才逐漸消散,此時抬眼望去,隻見一行僧人由石階行來,為首老僧須髯盡白,年紀約莫已過花甲,由山下行來卻是不見絲毫疲憊狀,氣息極為綿長而平緩,一身玄色僧衣顯得格外莊嚴,身後隱有金光乍現,儼然佛法精深,已入佳境。
老僧身後兩列弟子,為首兩位著黃色僧衣,中年模樣,一臉嚴肅,眾人中偶有發出聲響,便會一眼掃去,僧眾之中立馬鴉雀無聲,噤若寒蟬。
再往後看去便是一眾青衣僧人,稀疏平常,偶爾幾位年輕僧人眼神掃向老僧及兩位中年僧人,便是難以掩飾的尊崇。
“無寂師兄見笑了,年初了塵師叔傳靈樞信與家師,商議這十年一次的論經大會具體事由,說是會由一代弟子前來論經,何曾想到這次是無寂師兄親自前來,昨日有在外遊曆弟子傳信,說見到了昭陽寺芥子舟痕跡,我明覺古鍾已三響,方見芥子舟上客啊。”山門前一位領頭的年輕僧人眉眼低垂,年紀約莫三十,著白色僧衣,雙手合十,微微頷首,言語溫和。
“不事我佛,卻修世俗。明覺眾人是否皆如你這般,不知敬畏。”老僧聽罷年輕僧人言語,對其言語之中自傲姿態甚為不滿。“昭陽佛法由先聖傳下,乃是正統本源,明覺偏安於一隅之地,東周立國更是堪堪千年,能有多少香火供奉,本次論經結束,定要說服了空師叔,棄了明覺小道,修我大昭陽寺正統心經。”老僧仗著自己昭陽寺正統地位,明顯在對明覺寺一脈起了輕視之意,言語中竟是略有不敬。
無妄身後一名喚作覺性的弟子年輕氣盛,修行尚淺,見老僧仗著中土本源壓人,又出言對本教祖師不遜,見師父未曾言語,身形微側便想上前辯駁幾句,喚作無寂的老僧身後一名黃衣僧人見此,氣勢倏忽大漲,雙目泛出金光,怒目而視,背後隱有昭陽寺聖獸獅子明王虛影閃爍。
明覺年輕弟子修為根基尚淺,被這一式佛家神通“獅子吼”震懾了心神,恍惚間仿若來到了大昭陽寺,講經台上一道金色人影闡釋大道奧義,四下佛號頓起,周圍偶有鎮教聖獸嗚咽低吼聲,令人心生敬畏,不敢仰視。
無妄見弟子陷入幻象,袍袖一揮,將其從癡傻中喚醒,年輕弟子頓時醒悟過來,自覺修為不夠,中了對方神通,羞愧難當,滿麵漲的通紅,正欲再上前辯駁幾句,卻見空中閃過一道清光。
“難得難得,你們大昭陽寺往日裏張嘴慈悲閉口罪過的和尚也會在同宗山門前爭個麵紅耳赤,可真是不多見喲。”話音剛落,清光便閃落到了大昭陽寺及明覺寺一眾身旁,劍光收斂,逐漸凝聚,顯露出了人影,但見來者一身青衫,衣袖隨風搖擺,周身劍氣激蕩不停。幾名後排僧人被前麵個子高的師兄弟擋住了視線,想著來人劍氣如此淩厲,除了北疆劍閣那些個瀟灑的劍仙,還有哪方宗門能有如此風采,心裏暗想來者長相該是清秀俊朗,星眸皓齒,待到眾人目光齊齊聚向麵部,隻見男子麵色黝黑,臉龐清瘦,滿臉絡腮胡,腰間一把佩劍倒是奇特,通體泛著青色,劍身修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