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國際列車上的追捕(1 / 3)

第23章 國際列車上的追捕

飄忽疑蹤

夜幕降臨的時候,一輛車亮著昏黃的車燈,通過了總隊的哨警,進入了大院。車燈照射的方向,總隊長程長峰孤零零地站著,他招著手,那車泊停到他左近。駕駛門開,下車的是賀炯。

“怎麼樣了?”賀炯直入主題。

“已經找到位置,你那兒怎麼樣了?”程長峰同問。

“小華是按老家的風俗辦的,人擱七天,明天下葬。”賀炯道,說的是師父的事。

程長峰為難道:“我恐怕顧不上去啊,你多操心些。”

“沒事,那邊我守著……玉河他們怎麼樣了?”賀炯問。

“據他彙報,核心力量準備固守車站一處張網以待。這個計劃有點冒險,等於是把機場、偷渡以及其他可能出境的方式全排除了。我正在斟酌,萬一戰機出現,而我們的人卻不在最佳位置,那可就糗大了。”程長峰道。

這是嫌疑人給出的一個難題,一個在最南邊深港市,一個在最北邊的濱城市,而且是一個在明,一個在暗。暗的恐怕體貌特征也變換了。最難的是,這一明一暗,除非全部落網,否則也無法形成證據鏈。

當然還有一個最大的憂慮,程總隊長想想補充道:“以上的前提建立在,司令婕就在濱城市。如果她要臨時變卦,所有的布置也就形同虛設了。”

賀炯且走且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剛開始你就是想借個人畫個像。現在都抓了這麼多了,還不滿足。”

“嗬嗬,我就不相信,你不願意看到有史以來最大的涉黑槍案幹淨、漂亮、圓滿地畫上個句號。”程長峰道,他上樓順勢攬上了賀炯的肩膀,又說著:“一個警察的職業生涯中,能遇上幾起大案,能親身參與,這都是無上幸事啊。我得謝謝你啊老賀,給了我一個走上職業巔峰的機會。”

“還沒到最後,說不定會吧唧摔下來。而且,不是我給你的,也談不上謝字啊。”賀炯道。

“你這話說的,不能盼我點好?看在華師父的麵子上,我不跟你計較。給你透露個小道消息啊,廳黨委本年度新一輪幹部考察快開始了,市局主管刑偵的副局長位置可空著。別說我沒提醒你啊,就你這臉這麼黑,脾氣這麼臭,說話又這麼衝,可別到時候連個提名都上不去。”程長峰笑道。

“嗬嗬,我師父生前官職止步於大隊長,這幾天吊唁者已經上千人了。我這輩子都達不到他的高度了,官職提再高也沒用。您看我頭發都快脫完了,留下的也快白完了,這年紀了有什麼可爭可搶的啊。”賀炯似乎沒有從悲觀的情緒裏走出來,冷冷淡淡地回敬了程總隊長,把總隊長聽得好一陣鬱悶。

上樓,進信息研判中心。信息中樞正在連軸轉著,海量的大數據就是在他們手裏抽絲剝繭的。兩人進去時,坐得滿滿當當的信息室裏燥熱異常,微機的嗡嗡聲和鍵盤的哢嗒聲交織著,莫名地讓人格外煩躁。

或許是環境原因,每個案子到了緊要關頭,這個關鍵部門就會被煩躁的氛圍籠罩,再淡定的人也會受到那種無形的緊張情緒感染。

“所有的都在這兒了。”程長峰到了指揮台前,把一摞資料遞給賀炯。賀炯快速地翻看著,皺了幾次眉頭,翻到關鍵頁數上停下來了,喃喃說著:“又查到了司令婕的其他情況啊?!”

“對,專門派了外調。她原名叫司晨晨,改名是為了一件被刻意掩蓋的舊案,初中時被一名老師多次猥褻且強奸,事發後那老師被判了刑。她在學校出麵協調下,改了名,離開了原住地,轉了校,初中後就上了藝校。出於保護受害人的原因,她的原始檔案未聯網,所以我們隻能查到司令婕這個名字。那次經曆毀了她對生活和未來的夢想,藝校畢業後混過地方娛樂圈子。不過她混跡的方式是組織賣淫,體麵點的說法叫援交,但再怎麼粉飾也還是被抓了,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零六個月。這次服刑期滿後就消失了,再一次露麵呢,形蹤就飄忽不定了,也就是我們能查到的記錄,頻繁往來北上廣大城市、多次出境、時常與不同的男人同行。據調查,這些形形色色的男人背景複雜:企業老板、官員、涉黑人物、賭場老板、娛樂圈的人物,什麼人都有。”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反過來講也對,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這種女人閱人無數,混的又是爾虞我詐的圈子,又在監獄進修過,怨不得反偵查水平這麼高。我們得提高一下研判水平啊,這個履曆表麵看,她就是個出賣色相的失足女。可卻細思恐極啊,企業老板、官員、涉黑人物、賭場老板、娛樂圈的人物等,在這些人中間遊刃有餘,真要有心學,天使也能學成魔鬼啊。”賀炯慨歎道。

“已經學成了,難對付啊。原本想最難對付的是郭三槍,真沒想到最難的反而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程長峰有點心神不定,壓低聲音問,“剛才說的,玉河準備把全部力量押到車站設防,你看呢?”

“這個方案很冒險,不是他的主意。”賀炯道,想了想,瞬間判定道:“但也沒有更好的主意,而且這裏能不能行動還要取決於深港是不是可以找到司令婕的位置。抓到明麵上的容易,能不能抓到司令婕,得靠運氣了。”

正說著,有位技偵喊了聲:“總隊長,前方有消息傳來。已找到了一號目標位置,正在貼靠偵查。”

程長峰笑了,對賀炯擠了下眼睛道:“運氣會站在咱們這一邊的,虛擬這條線終於落實了。”

他說罷,命令了聲:“投射到大屏上。”

眼前的指揮屏點亮,傳輸延遲十幾秒後,閃出了一幅畫麵,似乎是個酒店窗戶,隨著鏡頭的拉近,一個熟悉的人,一個案情裏一直遺漏的人,出現了……

“是他?”席雙虎驚愕了一聲。

觀測鏡裏,已經清楚地看到了那位男子的體貌,白襯衫、西褲,正倚著窗戶喝著杯冷飲。很帥的一位男子,他也很熟悉,是在沁山縣案發幾小時後就見過的人:

秦磊。

這個可足夠讓席雙虎大跌眼鏡了,他看到一臉奸笑的丁燦,緊張地問著:“什麼時候你就盯上他了?”

“記得本案的證人保護嗎?那位女的。”丁燦提醒。

“伍士傑的小三?陳文靜。咦,對呀,這個女的後來沒見過,應該是總隊內保安排保護性居住了。”席雙虎道。一般這種情況,會由總隊的內保部門安排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如果涉及案情更重一點,說不定還派有貼身保護,即便是辦案人員,也不會知悉詳情的。

丁燦還在奸笑,席雙虎不忿道:“你偷笑什麼呢。我明白了,伍士傑幾次出國,和陳文靜同機不鄰座,應該是悄悄帶著小三出去溜達。一定是陳文靜見過伍士傑和秦磊在一起,但秦磊未必知道,伍士傑身邊這個女人。”

信息肯定被保密了,涉案而沒歸案,解釋隻有一種:證據不足。

頂多還有另一種作用:放長線,釣更多的證據。

席雙虎皺眉想著,喃喃道:“證據依然不足啊。假如他就是提供製槍技術、走私槍管的人,沒有一星半點證據。郭三槍無法指認他,陳文靜隻是見過他和伍士傑在一起,即便是他把盧教授的行程泄露給郭三槍,也無法證實啊。司令婕的洗錢他肯定參與了,但肯定不會在他自己名下啊,那些賬戶肯定關聯不到他,除非……”

“除非什麼?”丁燦問。

“除非人贓俱獲。”席雙虎道。

“什麼情況下,有可能人贓俱獲啊?”丁燦問。

“跑路時。對,這個思路是正確的,隻有在他覺得安全,從容跑路,才有可能人贓俱獲……喲,可以啊小火山,有沒有興趣來重案隊,以後可有的是讓你一展身手的機會。”席雙虎興趣大增,捎帶著挖上牆腳了。

“其實你猜的仍然是錯的。”丁燦道。

“錯哪兒了?”席雙虎不解。

“總隊是在陳文靜指認後發現秦磊有問題的,但有人在此之前,早就盯上了秦磊。你難道就沒想過,我根本沒見過秦磊,也不知道他的手機號,案發後不久,他就離開晉陽了,一直在韓、日、新馬泰一帶遊蕩,那我是怎麼獲取他的信息呢?”丁燦笑著問。

喲嗬,是啊,席雙虎難為地兩眼發滯,想了半天想不出所以然來。丁燦卻是失望地一擺手道:“哎,看來沒法跟你混,你太老實了,遇上高智商的嫌疑人,你會吃虧的。”

“我知道了,又是猛子搗的鬼……咦?這家夥怎麼做到的,總不能他見了秦磊就能判斷秦磊和司令婕有關係吧?我也見著了啊,那貨當時一直瞄那個女同學呢。哎呀,我明白啦,不會是……”席雙虎一拍額頭,明白了,明白邢猛誌三番五次和茹葉楠接觸的原因了,肯定是通過茹葉楠對秦磊做了手腳,以丁燦的風格,肯定也給邢猛誌當幫凶了。

“噓……別提這茬啊,這麼不光彩的事,我們都不會承認的。”

丁燦笑著讓席雙虎噤聲,不過那不重要,興奮起來的席雙虎躍躍欲試,已經激動得恨不得馬上動手拿人了。

此時,夜更深了,丁燦拿著手提電腦,盯著屏幕一刻也不敢放鬆,就等著對方興起打一個電話。一個電話,就哪怕一個信息也行啊,可惜一直沒有等到。

距他們身處的酒店一間客房,直線距離一公裏多處,秦磊斜倚著陽台窗戶,懶洋洋地就那麼坐著,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拉上了簾子,遠程的監視全部被屏蔽掉了……

均勻的鼾聲有節奏地響徹在濱城車站派出所某間辦公室,條件的簡陋並不妨礙這位就著長椅和周公幽會。他的鼾聲把另外兩位試圖眯一會兒的網警攪得心煩意亂,不得已跑出門外。

另一間女士的休息間,邱小妹也恰好出門,隨口問怎麼了,那網警鬱悶道:“畫畫那胖子一直打呼嚕。”

另一位把門稍推,證據確鑿,傳出來的鼾聲在深夜聽得格外清楚。邱小妹笑勸道:“克服一下吧,就這條件了,再讓所裏給找個地方眯會兒吧。這個活寶現在總隊都當寶呢,惹不起。”

把兩位隨行安排了下,她匆匆地出了所門,派出所就在車站裏。這個車站是北方的一個鐵路樞紐,大到超乎想象,即便在淩晨時分,也有到站和出站的列車。從她所站的位置再走幾百米,就是依然熙攘熱鬧的站台和候車大廳了。

她四下搜尋著,看到剛出來的武燕時,她追了上去道:“武姐……都半夜了,您得眯會兒啊。”

“我睡不著,猛子那家夥跑哪兒去了?”武燕也在四下看著,是在找邢猛誌。開完布置會議邢猛誌就出來了,一直沒回去休息,武燕去看了不止一回了,估計是見不著人心焦了。

兩人那份若即若離,差那麼一點點沒捅破的關係邱小妹是知道的,她小聲問著:“他有什麼可擔心的,就算遇上壞人,應該擔心的也是壞人啊。”

“你不知道,華師父去世對他打擊挺大。別看他麵上像沒事人,其實心裏比誰都難受。他心思重,有話輕易都不講出來。”武燕道。

邱小妹一提這個就來氣了,直道:“心思是夠重的。我剛剛才知道,他們一直追蹤著秦磊,這麼久了都不吭一聲,我們還是從總隊反饋的案情裏知道的。”

“不都一樣嗎?我和他一起跟著案子,到現在我都不知道,他怎麼看出秦磊身上的疑點的……他一直往茹葉楠那兒跑,我還以為他想舊情複燃呢。”武燕口無遮攔道。

聽得邱小妹笑了,小妹的視線看到人影時,順手拽了武燕一把,順著小妹指的視線,武燕看到了遠處站台之外,隱隱約約的一人拉弓的姿勢,不用說是邢猛誌了。她快步跑了上去,可把她看得哭笑不得了,這丫在黑暗裏拉著弓,嘭嘭的皮筋響聲聽得格外真切。

“都幾點啦,還有心思玩?”武燕大嗓門嚷著。

沒理會,嘭又是一聲。兩人走到近前,不料邢猛誌頭也未回,又是嘭的一聲,無目標地射著鋼珠。幾秒鍾才聽到鋼珠落在鐵軌上的叮聲,邢猛誌這才慢騰騰地回話:“反正都沒心思睡,還不如出來玩玩呢……你是自己心神不寧,就想來吵吵我吧。”

“可稀罕你呢。”武燕叱道。邱小妹一笑補充道:“就算稀罕也是兩眼一抹黑啊,反正明天是撞天婚,能不能逮到正主看運氣了。”

“細節,我們可能疏漏細節。可難的是在事發之前,我們卻無從知道將要疏漏的是什麼樣的細節。”邢猛誌道,確實是在這兒思考。武燕問著:“咱們排得夠細了,明天安檢將全部換上濱城公安支援的民警,濱城的信息中心也會盯住這裏,再加上聲紋識別,算是天羅地網了吧?”

“沒那麼容易,記得我們在追槍時,高速路豁口其實第一站就是瓦窯寨,我和師父錯過了,轉悠了幾天才又回頭找到那兒;那四米高的土塄,誰可能想到他們拖拉機農用車上裝個簡易滑輪就完成了貨物轉移;再往前比如我們都判斷到郭三槍會回郭南村,可卻沒判斷到他雇人哭墳,自己卻躲在一旁觀察;比如這個案子,我們一直以為抓到郭三槍,掃清團夥一網打盡就完事了,誰能想到,他的背後還有一個操縱的人……就是這種細節的疏漏可能導致滿盤皆輸,但這一次我們輸不起,萬一輸了,嫌疑人可就遠走高飛了,不像在雲城還可以從頭再來。”邢猛誌道。

邱小妹點頭道:“有道理,但是車站布控難度大,變數太多。”

“你是警察,還不是正式警察,真把自己當神仙啊?能在案發之前想到每一個細節?假如明天司令婕從這兒走的判斷正確,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會把自己壓垮的。”武燕勸道。

“嗬嗬,正因為有壓力我才出來釋放啊。”邢猛誌道。

“拉彈弓釋放?”武燕笑問,太小兒科了。

“看,你也忽略了一個細節,我並不是單純地在玩。”邢猛誌又拉開了弓。武燕順著他手勢看,脫口驚呼:“呀,你在射螢火蟲?可能嗎?”

嗖的一聲皮響珠出,武燕視線裏一個光點驀地消失了,她話音未落自己卻張大嘴合不攏了,邱小妹驚訝道:“我去,玩得真溜啊,不愧巡警大隊叫你彈弓神警啊。”

“隻有追求極致的射點和射擊環境,水平才能不斷提高;對付這種高智商的嫌疑人也一樣,隻有把你的智商和想象壓榨到極致,才有可能準確地找到目標,一擊而中……”

邢猛誌說著,又一弓嗖地出手,黑暗中一隻劃著光線而動的螢火蟲瞬間消失不見。不知道準確的距離,沒有固定的軌跡,可它依然被擊中了。

武燕和邱小妹驚愕中,聽到了黑暗裏邢猛誌猶豫且深沉的聲音悠悠歎著:“敢在胡浩頭上黑吃黑,而且敢和警察玩捉迷藏,這個女人膽大細心到超乎想象。我們不可能知道所有細節,可最怕的就是可能某個細節的忽略,會導致我們錯失機會。”

他依然陷在焦慮中,武燕驀地覺得心一疼,想勸慰卻不知如何開口,隻能呆呆地看著邢猛誌一發又一發地在漆黑的環境視線尋找著目標……

啊——一聲驚呼,黑暗中司令婕從床上坐起。

像是噩夢醒來,隨著嗒的一聲開燈,她滿身虛汗,坐在被子裏雙手抱胸,像剛從夢境驚恐中逃出來。

“是場夢……嚇死我了。這個王八蛋,這些王八蛋,沒一個好東西……”

她喃喃說著,如夢魘般的記憶總是像附骨之疽一樣,你刻意地選擇忘記,而它總在你不經意的時候來打擾你,困擾你,驚嚇你,讓你一刻不得安寧。

她記得第一個撕開她衣服的醜陋男人,滿是煙味的臭嘴;她記得歡場裏那些對她動手動腳的男人,總是惡心的滿目淫笑;她記得看守所和監獄裏那些警察,肅穆冷峻到讓她恐懼;她記得那些和她同監的女人,在絕望中一天天就那麼煎熬。已經活過的半輩子像一場噩夢,夢醒時分她就像現在的樣子,雙臂抱著胸在恐懼裏啜泣和發抖。

她現在有點後悔,在最孤獨和最恐懼的時候,腦海裏迸出的人竟然是那個讓所有人避如蛇蠍的郭三槍。她有點後悔把他扔在雲城,否則有他在身邊,她肯定不會做噩夢,每一次被他抱在懷裏,每一次他在她身上氣喘籲籲地馳騁,總是那麼酣暢淋漓地忘我。每一次歡愉之後,他總是那麼依戀地看著她,用她久經歡場的眼光看,這是個雛,是蠢到可以為女人不顧一切的那號傻瓜。

她有點喜歡這個人,最起碼是真心的,哪怕他有點愚。男人之於她像口紅和衣服一樣,不管擁有多少也不會滿足。偶爾會發現自己喜歡的,但也會很快被拋之腦後。

可每每想及這兒又開始可憐自己,好容易遇到一個付出真心的男人,卻是個殺人放火、犯案累累的惡人。

惡人!

即便惡人又如何,她翻身,手從枕下拿出了護照、證件,眼前的東西和心裏的憧憬像有魔力一樣讓她長舒一口氣,暫時放下擔心、焦慮和恐懼。她輕輕地把東西放在床頭櫃上,然後起身,裹著被單進了衛生間,映入眼簾的是鏡子裏蓬頭亂發、萎靡頹廢的形象。她湊近了,給了這個陌生人一個惡狠狠的表情,然後拿起了剪子,捋著自己長發,哢嚓一剪,一把青絲零亂地落在洗漱台上,隨著哢哢嚓嚓的聲音不斷響起,洗漱台上滿是被剪掉的頭發,一片狼藉。

她的視線依然瞄著床頭櫃上那本護照,仿佛怕丟了似的。那本翻開的護照,上麵是一行奇怪的文字:Евфросиния。

那是鏡子裏這個陌生人要用的俄文名字,翻譯過來叫:葉夫弗蘿西妮婭。

難見真容

“退房。”

“先生請稍等。”

服務員職業性的微笑,機械地接過了客人的房卡,熟練地打印單據再遞上去。那位客人瀟灑地簽上了名字:秦磊。

辦妥退房,秦磊拉著行李,左顧右盼掃視尋找著疑點,沒有發現。這種高檔的五星酒店安保很好,進出客人素質很高,連個大聲說話的都沒有,當然更沒人注意他,哪怕是位帥哥。

他從容地踱向門口,向一輛泊停的出租車招手,他看看時間,還有近兩個小時,很充裕。上車,坐定隨意一句:“去機場。”

車隨即而走,隨著車走,總台裏一位一直低著頭的女服務生手捂向耳麥,輕聲說了句:“目標離開酒店,乘坐一輛出租車,車號:T9731。”

自深港到晉陽市,信息指揮屏上都可以即時看到這輛駛向機場的出租車,甚至可以聽到出租車裏秦磊偶爾和司機的對話,“司機”是位操著蹩腳普通話的老廣,也是位偵查員。

聶敬輝在平板上看了良久,幾段不同角度的畫麵都是信息中心發送的即時傳輸。畫麵上秦磊顯得有點心神不寧,不時看倒視鏡,看車窗外。他把平板遞向了副駕的席雙虎,笑道:“這位沒有前科,既是優勢,也是缺陷啊。心理狀態顯得不佳。”

“他出國留學卻查不到學曆,應該發生過什麼事,說不定在國外有前科,省外事處正在聯係,不過司法互通程序恐怕來不及了。”席雙虎道,觀察了一會兒,好奇地問著:“聶處,我想不出,他為什麼甘受司令婕的指使?”

“無非利益和利害關係而已,很快就知道了。”聶敬輝回頭,看車裏抱著電腦,專心盯著屏幕的丁燦,笑了笑,沒有打擾。

現在等的就是雙方聯係,秦磊已經被全程控製,現在正坐在駛向機場的出租車上,車裏、交通監控、貼靠的偵查車輛不斷換位,平板上回放著幾乎每一個細節,下麵甚至有文字的信息提醒:目標車內隻捕捉到一個GSM信號。

這則消息讓席雙虎皺眉了,也就是說,秦磊似乎隻帶了一部手機,一直就是他用的那一部,他喃喃道:“奇怪了,隻發現一個手機信號……聶處,理論上,像這種人,有十幾張卡都不稀罕,倒是隻有一部手機讓我很奇怪。”

“自案發後,他幾次出入境,由北而南一共過了六次海關。往最差處設想,有可能我們全部是錯的……首先,沒有證據證明他參與謀害盧教授的案子;其次,他的手機雖然和多個陌生號碼通過話,這些陌生號碼都與雲城礦場的工人身份有關,但同樣無法證明什麼,是大數據提供的關聯,卻不是證據;最後,我們甚至無法判斷他昨天聯係的人是司令婕,隻是那個陌生號碼也是案發之前在午馬市移動公司辦出來的,隻用了一次就扔了。這些假設為基礎,理論上他是一個清白的人,有必要準備那麼多手機卡嗎?”聶敬輝問。

這是反向證明不正常,而丁燦卻給了一個更簡單的答案:“沒那麼複雜,如果兩人都在頻繁隨機更換號碼,又不在一塊,你不知道他的號,他也不知道你的號,那怎麼聯係?又不是兩個黑客,能有更多隱蔽的方式。”

“對,一個固定,一個隨機。他就像一個風向標,或者消息樹,他隻要被控製,那邊的就警惕了。”聶敬輝道。

所以才投鼠忌器,不敢冒險控製秦磊,審不審得下來先不說,萬一驚動現在尚不知道方位的司令婕,那就功虧一簣了。

席雙虎想想,確實沒有萬全之策,為難道:“我確實沒有遇見過這麼棘手的嫌疑人。”

“如果單純跑路倒簡單,司令婕是取保身份,第一次出逃就很難;這一次再逃,還要帶著全部身家,那肯定會費盡心機了。或者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秦磊頻繁出入境,那是測試一下自己是不是被盯上了,隻有確認安全,他才會鋌而走險,應該是這樣。”聶敬輝道。

“快到機場了。”丁燦提醒道。

屏幕上看到秦磊乘坐的出租車上了航站樓通道,正從車裏出來。

“真有耐心啊,都現在了,還沒聯係。”丁燦鬱悶道。

“所以,我們就得更有耐心,走吧。”聶敬輝道。

三個人下了車,泊停的位置是機場貨運集散地,從這裏能直接進入跑道。視線裏,全是大大小小的民航飛機,不遠處機場公安分局協助的警力開著電瓶車前來迎接了。

抓捕即將開始,沒有劍拔弩張,也沒有如臨大敵。高智商的對決,都在虛擬世界,都在思維領域,三個人目不轉睛地盯著,聶敬輝差點撞到了電瓶車上,接應的警員還沒說話,他驚咦了聲:“這可能就是動機了。”

席雙虎湊上來看,過閘安檢的監視畫麵中,秦磊的行李箱內裝有數個畫卷,沒有違禁品,直接通過了。

“黑金變成了高附加值的藝術品出境?!”席雙虎脫口道。

“應該是這樣。藝術品黑市交易裏,消化掉這些黑金很容易。還有一個多小時。”

又一次左顧右盼,秦磊憂心忡忡地上車,前駛的方向不是航站樓,而是泊停在場地裏等待起飛的航班。

“目前的信息僅限於此,有可能這些畫裏有價值連城的。聶處是這樣判斷的,但是還沒有動靜,現在隻能依靠監控了,最後一刻怕打草驚蛇,你們那兒怎麼樣?”

屏幕上程長峰總隊長詢問著濱城一方,宋玉河指指身邊的兩台儀器,還有車站監控屏彙報著:“濱城警方全部接管了十一個安檢入口,所有符合身高的女性都會被指出來,在通過安檢時詢問,我的聲音采集在各安檢口都有設點,如果有符合特征的,這兒會自動報警,準確率調在百分之五十……我們都在候車廳,守著登車入口,隻要她從這兒走,應該能找到。”

攝像頭又繞了一圈,甚至在每個監控觀察點,都放著打印的服飾特征,不過依舊讓人愁眉不展。這不是大海撈針,而是在大海裏撈什麼都不知道。每個監控屏幕都是人頭攢動,撒出去的那點警力,再多也杯水車薪。

似乎看出了總隊長的擔憂,宋玉河道:“旅遊旺季,人確實有點多,我們盡全部努力。”

“好,保持聯係暢通。”程長峰憂心忡忡地關了通信。

放下通信麥的宋玉河回頭,臉上憂色和總隊長如出一轍,屏幕裏還有戴著帽子的、蒙著口罩的,識別程序就遭遇到天然屏障了。

現場,不斷接收著指揮點給出的疑點信息。

七號安檢處,安檢員接著旅客遞上來的護照、身份證件,這是一位被標誌的旅客,麵無表情的安檢員看著證件,猝不及防問了句:“這證件是你嗎?”

“是啊?不像嗎?”京片子口音。

以為遇上麻煩了,卻不料安檢員一笑道:“不太像,真人比照片上漂亮多了……請拿好,旅途愉快。”

那女旅客可聽得心花怒放了,拿著證照高興說著:“謝謝啊,帥哥。”

揚手走了,下一位,未標誌旅客,安檢員又恢複了冷冰冰的辦公事的麵孔。

雷同的劇情在各安檢口發生著,這是兩地警方琢磨出來提取聲音的“劇本”。要搭訕而且不能引起旅客的注意,所以就有了這樣的對話,比如“證件是您本人嗎?”“護照上是您本人嗎?”一奇怪一開口,讚一個本人漂亮,順理成章就提取到聲音了。

唯一遺憾的是,守著兩台先進聲紋檢測儀的網警,一直沒有聽到報警音。

“會不會錯過啊,嘖。”

一聲不和諧的聲音響起,正盯著安檢入口的邢猛誌回頭看,戴著個小墨鏡,腆著小肚子的任明星,正拿著根老冰棍吮得吧唧有聲,這扮相,和伺機作案的毛賊一樣,讓過往旅客反感地躲著他走了。

邢猛誌隨手摘了他的眼鏡說著:“瞪著眼還瞅不清呢,還戴墨鏡,冰棍扔了,除了吃你還顧得了什麼?讓你盯倆口,怎麼擅自離開位置。”

“那口子是旅行團,不是老毛子就是大洋馬,說什麼也聽不懂,盯個屁呀。”任明星指指兩個安檢口子,這是為國際友人專辟的通道,一點也不擁擠,那些金發碧眼的老外可以從這裏優先過安檢。

確實沒啥盯的,人種差異太大了,安檢員踮著腳才能夠得著一位老外的後領子掃描,邢猛誌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視線,發現任明星的視線卻直勾勾地看著另一個方向。順著他的視線,邢猛誌看到了兩個女人,打扮得很裸露,胸前白花花的波濤洶湧。他再看看忘記吮冰棍的任明星,伸手吧唧後腦勺上給了一巴掌,清脆一響,有人撲哧聲笑了。任明星回頭看到了武燕正向他倆走來,他氣咻咻嚷著:“幹嗎打我?我在這兒看胸識人呢。”

“那認出來了嗎?”武燕笑著問。

“不是,這兩個尺寸偏大,而且有點不合比例,我覺得是隆過的。”任明星判斷道。

邢猛誌惡狠狠地瞪眼斥著:“看個屁,身高就差十公分,指揮點根本沒標誌這兩個人,還用看胸?”

“哦,也對,把這茬兒忘了。”任明星檢點道。

“回你的位置,再亂跑我抽你啊。”邢猛誌怒道,壓低聲音威脅著。

“哼……要錯了,你都恨不得抽自己,顧得了抽別人?”任明星損了句,拔腿就跑。

這貨毛病雖多,可膽子並不大,乖乖回指定位置了。佇立的武燕看了半晌才開口勸道:“你都一夜沒睡,這些天熬得快到極限了,不要逼自己太厲害,除了車站,機場、公路出口都設防了,隻要信號出現,肯定跑不了。”

重心雖然放在車站,可其他地方宋支隊長肯定不敢全部放開。不過即便是如此也讓人放不了心,畢竟這種連體貌特征也改變的追捕,就連濱城警方也覺得有點匪夷所思,都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心裏沒底啊。

“不用勸我,我還撐得住。這是師父參與的最後一個案子,臨終都放不下這事。我騙他說全部歸案,他肯定知道我騙他,我想辦得圓滿,不想留下什麼遺憾。”邢猛誌若有所思說道。

“一定會的,我相信你。”武燕勸道。

“我也相信,不過我相信的是,她一定會走這兒,一定會從這個嘈雜的環境,用最不起眼的方式離開。說不定會躲開我們的監控和識別,說不定我們會錯過……不管是什麼樣的結果,但她肯定會從這兒走,師父教過我,本能即是最鮮明的風格,她和郭三槍離群索居恰恰相反,一直在人精堆裏打滾,一定會找到一種高明的方式……是什麼呢?”邢猛誌陷入沉思了,周遭的嘈雜似乎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眼睛裏穿梭似的過著一個又一個花枝招展的女旅客,似乎要從這些司空見慣、平淡無奇的影像中找到正確答案。這和槍口刀尖上的抓捕不同,是需要把思維擰成刀槍,靈感聚成子彈,去準確地擊中目標。

很難,在已經接近極限的思考裏,依然是一片茫然,武燕心疼地看著邢猛誌,那雙犀利的眼睛正在漸漸失去篤定,失去光彩,失去那種……讓人折服的自信。

左邊,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拄拐而坐,閉目小憩。再往左近,一個玩手機的學生黨。

右邊,兩口子,像新婚未久,一看就是小地方來的,眼光怯生生的,女的總是好奇地問男人什麼,肯定是進城未久。

秦磊眼光瞟到這些讓他確定安全的影像時,因為過安檢而提起的心慢慢放下了,現在不由得有點得意、有點興奮、有點憧憬……當然,也有點留戀,對於即將永遠離開的地方,總是忍不住有點留戀。

他慢慢地摸出毫無動靜的手機,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廣播裏已經開始廣播準備值機了。在這最後一刻,一個人跳進了他的腦海裏,他想了想,還是沒有忍住,撥通了電話,響鈴幾聲後,接通了,卻沒有說話,他聽到了對方的呼吸聲。

他萬般柔情地慰問了句:“你還好嗎?”

“就那樣吧,你呢?”

“唉,還那樣。葉楠,我……想跟你說件事……”

對麵沒有接話,他繼續道:“我知道你心裏恨我,可是我保證我一點也沒有騙你,我是一千個一萬個真心地喜歡你。盧教授的事我真不知情,我也不可能去害他啊,再說了,凶手已經抓到。好吧,我沒有為自己開脫的意思,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些天我其實也一直活在愧疚中,都不知道怎麼向你開口。”

“我沒恨你,就是無法原諒自己,什麼都別解釋了,都過去了。”

“可惜,都追不回過去的那些美好了。”

“生活雖然不能重來,可生活還有未來,我們都各自重新開始吧。你還在國外嗎?”

“嗯,如果你要是……”

“不用了,我在山大挺好,準備留校……”

“好,我支持你,需要幫忙的話,一定告訴我。”

“知道了……保重。”

“你也是。”

溫情脈脈的話持續未久,失聲了,似乎無語再言,電話兩端沉默了許久。秦磊聽到了嘟嘟的忙音,被掛了,心裏還留著一線的牽掛,斷了,斷得讓他悵然若失。剛才的得意和興奮轉眼被這個電話衝散得一幹二淨。

同一時間,山大博士樓裏,茹葉楠掛了電話,怔看著對麵已經和她相處數日的女警,這位便衣女警已經貼身保護她有些時日了,似乎就是為了等這個電話,似乎這個電話是任務結束的信號。

“我能問個問題嗎?他和凶手是一夥的嗎?”茹葉楠抱著萬一之想如是問,嬌好的麵容有點變形,畢竟死亡和背叛她都親眼目睹,都無法釋懷。

“我無法回答。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他現在不在國外,而是準備出國。”女警搪塞道。

茹葉楠眼睛一滯,想了想又問著:“你們要抓他?”

“我也無法回答,不過,你很快就會知道。”女警起身了,似乎要走。

“結束了嗎?”茹葉楠跟著起身問。

“隔著千裏,我更沒法回答了。”

“等等,我想問個人,邢猛誌在哪兒?我為什麼聯係不上他。這個你總能回答吧?”

“對不起,這個即便能回答我也不能回答。”

“你們不能這樣啊,一直讓我配合,卻什麼也不讓我知道。邢猛誌是我初中同學,他居然騙我說他是司機,是輔警臨時工,結果他也是辦案的,你們得給我個解釋吧?”

“這個我可以回答,他沒騙你,他確實是輔警。”

“那他人呢?”

“很快你就可以見到他,等見到你問他吧。”

“嘿,他究竟是什麼職務?我到現在還一頭霧水的。”

“他是……警察!”

那位女警回頭嫣然一笑,撂了這麼個答案,然後留給了茹葉楠一個匆匆離去背影。問了半天,什麼答案也沒有。茹葉楠站在樓道裏好一陣鬱悶,她在想著那個人,在想著初見時的驚訝,在想著又見時的涼薄,在想著後來他在醫院糾纏她時的無賴,她那時候惶然不知所措,她在懷疑是不是被這個家夥乘虛而入了。

他那天說:“作為同學,我心裏喜歡你,我不會害你;作為警察,我的職責是保護你,更不會害你。相信我,他有問題,雖然我沒有證據,但我判斷他有問題。”

他後來又求她:“幫幫我,為眾人抱薪者凍斃於風雪,盧教授讓我想起了我的父親,我雖然做這事不怎麼光彩,可我是想為盧教授討回公道。我知道我很卑鄙,在一個卑鄙的警察和一個高尚的看客之間,我寧願選擇前者,寧願選擇以眼還眼,以血還血……”

想起這些她依然很激動,那個“卑鄙”的警察當天是兩眼發紅地,惡狠狠地跟她說的這些,然後說服了她,再然後把那個卑鄙卻讓她如此動心的樣子,深深地印在她的記憶裏,直到今天依然記憶猶新。

同一時刻,總隊裏程長峰一遍又一遍聽著兩人的對話,沒想到,秦磊聯係的不是司令婕,而是茹葉楠。那貌似真誠的對話裏聽得出依戀,甚至讓他有一種錯覺:是不是方向錯了?!

也在同一時間,宋玉河在濱城市反複播放著兩人的對話,同時開始懷疑這個方向的正確性,時間指向十時四十分,秦磊已經開始登機,而這裏再過二十分鍾,開往海參崴的國際列車也即將啟程,都已經開始檢票了,而聲紋檢測儀,依然靜默著,毫無聲音。

時間不可阻擋地流逝著,對於有些人是失望,是絕望,可對於另一些人,可能就是期望和希望了。

檢票,上擺渡車,登機最後檢票,進機艙,秦磊臉上的喜色越甚。每走一步,就離自由,就離財富,就離自己期待的幸福更近了一步,眼前似乎是海灘金岸,似乎是香檳美酒,似乎是鶯鶯燕燕,那些充滿著異國風情的影像觸手可及了。

“您好,歡迎登機。”空乘美女禮貌地向他躬身。

他報之以微笑,提著行李進了機艙,找到座位,剛把行李放好,手裏一直捏著的手機嗡嗡震動了,他看了眼,是一個微信請求加好友的信息,就一個字:雲。

他坐下來,通過好友申請,隨手拍了幾張機艙內部的照片,然後點擊發送,單手拿著手機,飛快地打著字:我登機了,準備起飛了。

回信瞬來:好的,我也準備走了,出境後再聯係你。

他一喜,正要回一句,卻不想拿著手機的手腕哢嚓一聲,鎖上一隻手銬,他驚得叫了起來,卻不料手機被旁邊的一個男子順手拿走。左側之人一下子把他摁倒在座位上,麻利地打銬、蓋頭套,而且在耳邊叱喝著:“別動,警察。”

然後手機被交到一隻手上,那人另一隻手拿著微型電腦,迅速在手機上操作著,指如殘影。

“各位旅客請注意,機艙裏有人民警察在執行公務,請大家不要離開座位。”廣播裏放著機組的解釋。

“警察,執行公務,請大家不要離開座位,我們馬上下機,不會耽誤飛機起飛,讓一讓……”

席雙虎和聶敬輝押著人,聶處高舉著警官證往外走,丁燦在後麵跟著,眼睛卻不離手機和電腦的屏幕。

四人迅速下機,秦磊被押上車,聶敬輝忙著和兩位配合的旅客握手讓人家趕緊登機,回頭急切問著:“小丁,怎麼樣?”

丁燦的手在抖,把電腦交到了席雙虎手上,示意著手機道:“我是給另一端發了一張機艙窗外的圖和一張編輯過的新聞剪輯,隻要對方點擊查看大圖,嵌入式代碼可以自動安裝。就像追蹤秦磊的手機一樣,我可以通過嵌入程序獲取另一端位置信息……簡單地講,就是對方得點一下,這兩張圖,任何一張。”

太過專業,聶敬輝皺皺眉頭,好奇問著:“我們從機上下來已經幾分鍾了,到底點了沒有?”

“需要時間哪……安裝四十秒左右,自動獲取信息並發送郵件,也需要兩到三分鍾。”丁燦道。席雙虎怒道:“這不止三分鍾了?提示是什麼?”

“郵件提示,還沒來。”丁燦有點緊張地指指席雙虎手裏的電腦。

不靠譜,現在怎麼覺得不靠譜呢,聶敬輝吧唧拍著巴掌,來回踱著步,機場公安都拉著他讓開位置飛機要起飛了,信息還沒有來,偏偏上了車廂的丁燦還是神經質地嘟囔著:“有兩種情況可能收不到,第一種是她認為和秦磊的對話已經結束,直接把手機扔了;第二種情況,點了,但是一看更放心了,隨手把手機或者關機,或者扔進水裏,或者……反正是導致手機程序不能正常運行的事。我們無法控製所有的意外……但是,我確實已經殫精竭慮,隻要是司令婕,不可能不點這個信息查看。”

被剪輯的滾動截圖,能看到縮微的標題字:雲城女黑老大被全網通緝!

信息肯定是假的,丁燦看聶敬輝臉拉長了,趕緊說著:“標題黨,隻要觸動她的敏感神經,隻要多看幾眼,這事就成了。”

“有沒有其他辦法定位?”席雙虎抱著萬一之想。

“不可能,即時通信微信是閉環式的。除非我們有服務器的權限,否則隻能通過這種點對點的傳輸實現,她很聰明,電話、短信都沒打,肯定是新注冊的微信號,就算能查也來不及了啊。”丁燦道。

“幾分鍾了?”聶敬輝焦慮地問。

“九分鍾了。”席雙虎道,苦著臉看丁燦,虛擬追捕果真是名不虛傳,實在是讓人心虛得緊。

就在聶敬輝已經覺得絕望,嗒的一聲開車門時,席雙虎手裏的電腦叮的響了一聲。丁燦一愣,然後狀似瘋狂地大笑,笑著搶過了電腦,兩手在微電腦上眼花繚亂地操作著,額頭的汗像淋了雨一樣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席雙虎緊張地看著他的表情,驀地這貨又像神經病一樣咬牙切齒惡狠狠地說著:“抓到你了!濱城,濱城車站……就在那兒,推論完全正確。”

一幅一比十萬的電子地圖,對照著腳本文件提取的位置信息,標誌在濱城車站上。聶敬輝拿著遠程呼叫喊著:“老宋,老宋,就在車站,位置信息發給你了,這是精確到二十米以內的位置,馬上找人,馬上找人。”

兩頭通著話,三地通信大開,遠在濱城的布控警力,迅速撲向標誌的位置點……

思維緝凶

跑得最快的是武燕,因為目標是女性的原因,抓捕是以武燕以及地方協同的女警為主。這個預見性沒錯,標誌的位置是候車大廳的公廁,離那兒還有很遠,任明星和邢猛誌自動駐足了。

喬蓉和邱小妹奔進去時,呀咦了一聲,不愧是洲際車站,公廁大得超乎想象,幾十個就廁位置,已經到快發車的時間了,方便完畢匆匆出去的女旅客一下子讓追進來的女警花眼了。

“別動,抬頭。”

“啊?”

“證件。”

“你是誰呀?”

武燕堵住了一個就廁位置玩手機的女客,一叱喝,把人家嚇得嚷得比她還響,一說話提取聲紋沒有反應,武燕知道不是,不過來不及道歉了,又是低吼一聲:“安靜,執行公務。”

不容分說關上門了,連開數個,不是太老,就是太小,都被武燕的凶相嚇得驚聲尖叫,這倒省事了,不用刻意提取聲紋了。隻不過聲紋提示根本沒有出現。

守著公廁門口的喬蓉、邱小妹等人查了若幹位,邱小妹焦慮道:“這樣不行啊,從抓捕秦磊到現在,十一分鍾了,這種開放場所出入,都用不了這麼長時間……能不能申請封鎖車站?”

“您開什麼玩笑啊?”地方女警示意了下。

整個候車大廳數千平方米,此時臨近發車,起身的旅客們人頭攢動,其間不乏金發碧眼和穿著各式民族服裝的外籍人士,這種涉外地方,肯定不會因為抓個外逃人員而采取封鎖措施。

“那監控呢,最近的。”邱小妹問。

“兩個角度,二十米遠,隻能照到門口。”

邱小妹一轉身,在麥裏通著話:“宋支,回溯監控,10點44分以後所有出去的人員,應該已經離開了。”

通完話,她恨恨跺著腳,那頭武燕奔回來了,幾位女警莫衷一是,麵麵相覷著。驀地喬蓉省過神來了,驚愕問著:“咦?這是候車廳,她什麼時候進來了?”

“對呀?!”正心慌的邱小妹心一下子掉穀底了,麥裏繼續說著:“宋支,可能排查出錯,她已通過了安檢。”

錯了,錯過了,武燕鬱悶地怒斥了句:“幹什麼吃的,還高科技呢?人家什麼時候過來都不知道。”

“你……”邱小妹氣得反駁,不過噎住了,喬蓉拉拉她,搖搖頭,這時候解釋已經毫無作用,更何況都知道武燕的脾氣。

這不,麥裏連宋支隊長也被她嚷了兩句,估計家裏也亂開鍋了,聽得通信裏宋支隊長吼著:“閉嘴,就你能啊?能你自己去找著人。”

發火沒找到接招的,武燕奔向了公廁不遠處站著的邢猛誌。她剛奔上來邢猛誌就伸手製止著:“等等監控回溯,不要亂了方寸,既然她在這兒,那我們的假設已經完全正確了。”

“正確有什麼用,光進站口就八個。”武燕麵露難色,現在是空有一身力氣無處可泄了。

不是光她覺得難,都難住了,視線之內到處都是人。上午十一時是發車的時間,排著長隊過站的旅客已經進去了一半,從哪個站口進去,進去的是哪趟列車,沒有精準的指向,就這麼點警力,在這容納數千人的車站,恐怕什麼都做不了。

不一會兒,心急如焚的喬蓉、邱小妹幾人也湊到這兒來了,失去方向的追捕小組傻站在當地,等著家裏給最後的信息……

噌地頭罩被摘,黑暗裏待了一會兒的秦磊頗不習慣,被陽光晃到的視線不舒服了幾秒鍾,然後看到了麵前的幾位,看到席雙虎時他愣了下,臉上了肌肉抽了抽。席雙虎笑笑道:“帥哥,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又見麵了。”

在沁山見過,既然見過,那也知道是什麼事了。秦磊臉上不知道是失望還是遺憾,他抿抿嘴,低下頭了,不過眼神裏,還是那麼的倨傲。

“現在是十點五十三分,還有七分鍾。在這七分鍾裏你如果交代司令婕在什麼地方,怎麼樣能找到她,我可以算你立功。”聶敬輝道。

沒聲音,就聽秦磊鼻子哼了哼。

“小夥子,別犯傻,你行李裏六幅畫,兩塊表,還有三個類似密碼盤的東西,應該是國外某家銀行的吧?其他東西我不知道值多少,可我認識那塊價值六十萬的江詩丹頓,其他的估計也是個天文數字,這些東西能牽涉到的線索就太多了。真以為你和司令婕裏應外合,挪走胡浩涉黑資產的事,我們一點都不知情?”聶敬輝道。

秦磊眼一眯,沒說話,倒也沒敢哼聲了。

“反正你也走不了,我們呢,也不急著走,真的一句話也不想說?我現在可是談興頗濃,有問必答,比如,你一點都不好奇,我們是怎麼抓到你的?”聶敬輝問。

“我又沒跑。”秦磊不陰不陽回了句。

“不不,理解錯誤,我是說,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抓到了你的破綻的嗎?”聶敬輝糾正道。

這個問題怕有陷阱,秦磊皺皺眉頭,沒敢回答。

聶敬輝直接道:“你犯了一個最愚蠢的錯誤,你和伍士傑在巴黎見麵,卻不知道伍士傑不是單身前往,而是帶著他的小情人陳文靜。你們談事的時候,她就在不遠處,而且你又長這麼帥,讓她忘掉都很難啊,這個你否認嗎?”

“見過的人多了,否認什麼?”秦磊淡定地道。

聶敬輝回過頭來,駕駛位置的席雙虎拿著平板,找著資料,放到了秦磊麵前,就聽聶敬輝道:“第二個愚蠢錯誤,給伍士傑提供了大量有關槍械的文獻資料,質量非常好。我是指紙張,銅版紙資料,這種和鏡麵一樣的光滑表麵……你一定翻看過了吧?”

嘖聲,秦磊兩手一拍前額,鬱悶了。

這是最簡單的反偵查原理,生物證據,如果翻看過,留下了生物證據,那就想抵賴也難了。

“可以告訴你,留下的不多,幾枚模糊不清的指紋,勉強能當證據。”聶敬輝道。

秦磊驀地抬頭,回敬著:“我也喜歡類似的書,說不定我們到過同樣的地方,說不定我在書店翻看的書,正好被他買走了……在國外別說有關槍械的書,就槍械也是公開賣的,不比在超市買個火腿雞蛋更難多少,這有問題嗎?”

“這樣才對,理不辯不明。反正伍士傑已經死了,永遠保守住秘密了,對嗎?”聶敬輝問。

秦磊嗤聲一笑問著:“難不成您認為,我會殺人吧?我殺了伍士傑?”

“那本事你可沒有,而且真凶也找到了。郭三槍,郭向陽,這個名字你不陌生吧?”聶敬輝問。

秦磊搖頭:“恰恰相反,很陌生,根本不認識。”

“對,他也不認識你。敲詐和誘供對你這類人不起作用,想不想聽點其他證據,比如,其實從一開始,你就露了個大馬腳。”聶敬輝道。

“嗬嗬,那您這算敲詐呢?還是誘供?”秦磊問。

“都不是,隻是無聊,想通過打擊你的自信,來找點成就感……記得沁山縣的案發現場嗎?”聶敬輝問。秦磊自然噤聲,席雙虎持著平板亮在他眼前,展示的卻是那天壘的做飯的灶火。

“第一個疑點:這個半身在土裏,全部石塊壘成的火灶,是你的手筆,壘這麼好沒有塌,出事還湯飯扣到火上滅了火,這種習慣長期野外作業的人都有,而你的筆錄呢,是不經常去野外……嗬嗬,這個漏洞太大了,那麼窄的山路,那麼偏的地方,還有這麼熟悉的野外生活手法,明顯從一開始就是說謊嘛。”

秦磊眼色難堪,沒應聲。

“第二個疑點:盧教授丟失的手機,他長年野外生活,用的是AGM三防手機,這種智能機待機時間兩周,他被槍擊後手機丟失了,你和茹葉楠都不知情,理論上確實不好找,那個地方沒信號可以解釋……可這個難不住我們,我們在案發地周圍十公裏,放大了GSM蜂窩移動通信信號,即便放大了信號也沒有任何發現。您說,總不能手機丟了,它還自動關機了吧?掉到水裏倒有可能,可那個半山腰地方,沒水啊。那合理解釋就不多了啊:要麼是你,要麼是茹葉楠……可茹葉楠到現在為止還沒出過校門,實在不合理啊。”

那就剩下秦磊身上有疑點了,秦磊鬱悶地撇撇嘴,給了個不解釋的表情。

“你不會認為我們掌握的隻有這麼點吧?”聶敬輝問,饒有興趣地看著秦磊,慢吞吞說著:“比如你這些天六次出入境,我們能精確地說出你的行程和下榻的酒店;比如你和多家涉外中介聯係過。嗯,再比如,一直在更換號碼遠程遙控你的另一位,你傻啊,她用的手機號都是雲城礦場老板提供的,機主身份都是雲城人,連礦場老板都涉嫌胡浩的涉黑案,這把嫌疑全部指向你了。”

秦磊神色一凜,思忖著,驚恐著,嘴唇哆嗦著,不知道是說不出來,還是不敢開口。

席雙虎加著砝碼:“犯傻了吧?你和郭向陽一樣,是個投石問路的棋子啊?還不明白。”

驚恐,瞬間又成絕望,秦磊兩眼發滯,聶敬輝提醒道:“還可以告訴你一件事,你早就在我們的監控範圍內了。你就不想知道我們怎麼找上你的?你難道沒有聽說過,有些程序代碼可以嵌入到圖片裏?隻要你打開查看,這種隻有幾十K大小的文件就可以自動安裝……然後,你的手機和我的手機就沒差別了。那麼是誰給你種下代碼的呢?”

嘶……涼氣倒吸,不知道是萬念俱灰,還是痛不欲生,秦磊頭撞著隔離圍欄。突然停了,像是想明白什麼似的,他嘴裏喃喃說著葉楠的名字,又重複著“不會的”,可事實又擺在眼前,讓他不得不承受這個最絕望的後果。

“坐好,抬起頭來。”席雙虎驀地重喝,審訊慣用手法,崩潰時來一句驚堂棒喝,往往能嚇到對方六神無主,秦磊吃不住勁了,被突然變臉的警察嚇得一激靈,坐正了,聶敬輝也換上了肅穆臉色,厲聲道:“自己說,司令婕在哪兒?”

“今天會到海參崴,轉道日本。”秦磊撂了。

“她現在用的什麼身份?”聶敬輝再問。

啞炮了,秦磊愣了片刻,席雙虎加碼追著:“手機已經定位到她了,她要跑了,你當主謀全扛?”

“我……我不知道,她整容了,隻有她聯係我,我聯係不上她……”秦磊給出了答案,這或許是他絕望的原因,同樣把絕望帶給聶敬輝了。聶敬輝氣得拍門下車,又急急走向前車,車窗裏伸出頭來的丁燦搖搖頭,那是示意濱城尚無消息。

抬腕,手表的指針指向十時五十八分,五分鍾審下秦磊沒有給聶敬輝帶來任何成就感,他煩躁地在兩車之間,在機場一隅焦慮地踱著步,現在除了期待奇跡,什麼也做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