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麗君都被玉琪訓練得像軍事前線的女兵,說走就走。T恤衫套件毛衣,一手拎大衣,一手拎書包,嗵嗵嗵地跑到大門邊。玉琪笑:你們總搶在我的前頭,可是我不把車開出來你們先出去有什麼用?
我們先他跑出門去,快活地喊:有用!
我們要呼吸新鮮空氣。十二月的多倫多,依然草地油綠,天空碧藍。我高伸雙臂旋轉起身子,攪動起清新的空氣,讓全身都吸進陽光和空氣。
玉琪車前的那一大瓶咖啡,是我們遠行的旗幟。麗君坐在玉琪身旁的座位上隻是開心著,享受一份傻乎乎的快樂。
我問,今天去的第一家Antiques離多倫多多遠?
“一百來公裏。”玉琪說。
我說:“哇!”可能我今天太乏太因覺得第一站就是一百公裏,好遠。玉琪說:你怎麼覺得一百公裏是回事?你看,前邊也看不見人,後邊也看不見人。前邊也看不見車,後邊也看不見車,多舒服!今天霧這麼大,我還不能開快。你看前方全在霧裏了,我們好像開進霧裏,開進海裏!
我霧裏夢裏地睡著了。不知怎麼醒了,眼睛一睜,左邊小路旁,有一家門上寫著Antiques。“眼睛一睜就是一家Antiques!”
我喊。“你不是睡著了嗎?”玉琪說。“睡著我也能看見Antiques!”
玉琪說我們的車沒法過到對麵去。而且這一帶,電話七零五局的這片村鎮裏,有幾十家Antiques。幾乎有小鎮就有老店。他尋找Antiques樂趣在過程。野外開車,經常考證自己的判斷是不是對也是樂趣。他經常換著路開,也有找不到路的時候,就下車問路。他說他問也要問個死(徹底),做也要做個死。一直問到心裏沒有疑惑,一直做到自己沒有遺憾。“其實我從小就這樣。如果到了加拿大才這樣,那我就很痛苦了。”
我想,第一,路是人走出來的。第二,路是從小就開始走的。
我來之前,他讀遍安省的每條小路,尋找大自然。現在,他在尋找曆史,尋找藝術。“而且,你就是看看這種小路,多好哇!”
“對加拿大小路的熟悉,恐怕我是加拿大之最了。”他說。去年玉琪開車帶全家到大瀑布附近去摘櫻桃。摘了吃了買了兩小筐回家,全家樂個瘋瘋顛顛的。有人笑他:在超市買櫻桃,才一塊九毛九一磅,十磅才二十元。你來回櫻桃園驅車三百公裏,光是汽油費都不止這個錢。玉琪笑:我要的就是驅車到地裏摘櫻桃的過程。他老是說:我是不算汽油費的。
玉琪知道我今天困得不行,說,前邊,森林後邊,就有Antiques。
當然,前邊,是一個距離,森林後邊,又是一個距離。
終於我們三人砰、砰、砰地關上車門,投奔到那家店門口,一看,門上掛著牌,上邊寫著這家店隻有周六才開。我和麗君趴在大玻璃窗外看裏邊,哦,這麼大一屋子的Antiques,一周隻開一天,太可惜了!主人肯定也不指著這店過日子。
玉琪寬厚地笑笑:這樣開店,就好像以文會友,很有意思。
我剛來多倫多時,走過每一間工藝品店都興趣十足地進去看。後來越看Antiques,越覺得新工藝品不耐看。古舊的物品做得這麼精致,下這麼大的功夫,而高科技使世界變得簡練劃一。現代化也帶來了生活的快餐化,那種精雕細刻,已經留在曆史的塵埃中了。
然而人總要追求品質和韻味。
又到一家店,側牆上寫著禮品和古董。玉琪說:“如果是新的馬上上車!”我喊:Yeah!
果然都是新的,琳琅滿目又有點一覽無餘。我們馬上進車再往前開。玉琪已經把剛買來的一隻古舊茶幾,加工了作舊了。今晨我去客廳一看,這隻茶幾怎麼會變得這麼氣派,真有點皇家氣象。玉琪說:我畫都會畫還不能作舊?我要的就是氣派和氣象。
又在路邊找到家Antiques,很大。牆邊一個空間還賣咖啡、糖果、湯。這些小食品粗看過去,竟也如Antiques般地古典。每一小塑料口袋的湯料都用印製精美的硬紙套上,再係上一根緞帶。每一塑料口袋糖果,更是裝在各種格子布袋裏,係上蝴蝶結。
再一家Antiques,也很大,我走進洗手間,居然洗手間的牆上也掛滿古董。都有標價,讓你在洗手間裏也可以估量古董,買或不買。而洗手間,也如一件大Antiques似的,叫你不忍離去。
這裏統稱為Antiques,六十年代的,七十年代的都算。我看到一些刻著一九七八年的盤子。這裏的人把六、七十年代的東西都作為Antiques來珍藏,也就是說,六、七十年代的人很知道把東西留著成為Antiques。人家全民工藝化的時候,我們在做什麼呢?全民皆兵?砸爛“四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