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靖康二十五年。
“——報!”,邊疆大戰告捷,蠻夷節節退敗,已向我大王朝遞來投降信。小廝穿街走巷,將前線的消息傳來。
午後斜陽照在一輛回程的馬車上,地上的積雪早在開春的早晨就化作一片片水潭,映射著金光。
這時,一隅簾角被人輕輕掀起。
一女子探向窗外,冰雪消融之間能見得草木青青之意。轉眼間過去已十五年,鄉野田地在眼底下不斷倒退。她終於能回蘇府了。
即使冷風灌入,蘇子衿的心底始終有一簇火苗在那裏跳躍著。
“姑娘,外頭風涼,快將簾子放下來。”說話間,墨畫便伸手壓了壓錦簾,卻不想,簾子再一次飛起,索性一屁股坐在窗邊,用身子壓緊簾子。
蘇子衿瞧著自家的丫鬟為了一方錦簾置氣,不由地抿嘴一笑,也不說話。
這奴婢叫墨畫,年十七,比自己要年紀稍長兩歲,日常貼身照料的。自願隨著蘇子衿去鄉下莊子生活,這十幾年來,即便是苦,也沒叫嚷過一句。
不過一會兒,馬車便停在一處大院府前。
蘇子衿由墨畫扶住,輕緩地下了步梯。她抬頭望了望,匾額正刻撰著“蘇府”二字。
門前兩尊石獅子彰顯著貴氣,這時,有一老奴從側門走出,麵露難色,上下打量著蘇子衿,語氣不悅道:“呦,這是庶二姑娘不是?”
蘇子衿道:“正是,不知你是?”
聽聞蘇子衿如此說,那老奴瞬間有一絲鄙夷之色掛於臉上,道“我是沈大夫人身邊的夏嬤嬤,按夫人的旨意,來接庶二姑娘進府。”
瞧著這個自稱“我”的下人,蘇子衿臉上始終掛著一絲淺笑,隻不過這分淺笑,卻有意無意透露出譏諷。她看向緊閉的大門,又睨見夏嬤嬤得意的笑容,便知道,這是給自己的第一個下馬威。
如此想來,蘇子衿也不生悶,對墨畫道:“墨畫,將側門打開了,我蘇子衿要堂堂正正地回蘇府。”
“是,姑娘。”
......
北慕蘇氏商賈之輩遷於洛陽徐州,且常居於此。
蘇子衿神色依舊,自從一腳踏入蘇府的那一刻起,她便眉眼低垂,隨著前頭夏嬤嬤的步伐往裏走。
繞過一牆字畫影壁,進了一重院子,穿過回廊,一色的歇山飛簷,青磚黛瓦之上鋪著一層白霜,間中有雪水垂漣而下。兩側圍出的花圃中有新芽冒頭。
走在青石鋪設的甬道中,蘇子衿仿若走進了另一處人間美境。
夏嬤嬤在一處正門外停下,方抬起手理了理發髻,接著撣了撣裙擺下的灰塵,側臉說了聲:“二姑娘在階下候著,待我進屋回稟大夫人。”
不爾,金黃繡花門簾掀起,夏嬤嬤道:“二姑娘請進吧。”
還沒踏進屋裏,就聽見裏麵傳來諷刺之聲:“二姑娘,不會是故意的吧,明明一早便讓下人去接了,這會都到飯食了才肯回來,讓大夫人好等。”
說話之人是三姨娘鄭氏,一席話,便引來內室的人心中不滿。
蘇子衿自是聽到了鄭氏的話,卻沒有回應的意思,直徑走了進去。
見蘇子衿沒有回應,讓自己在眾人麵前吃了癟,氣不打一處來。
迎麵而來是一股子暖香。初春悄然而來,可冷氣尚未過,外麵依舊是冷得讓人不寒而栗,內室卻是暖如春夏。
高堂之下沈大夫人喝著茶,左側坐著兩位年紀相仿的姑娘,另一邊則是坐著一位三十多歲的婦人。
大夫人沈氏雖臉上沒有表露任何,但心中確實有些不悅,沒說出來。
“母親,您被怪了二妹妹,興許有什麼事情給耽誤了,才來遲的,這一時半炷香,等等也過去了。”說話的正是嫡女蘇娉婷,一身蝶戲水仙裙,襯著清秀絕俗的相貌,聲音柔和動聽,說不盡的溫柔可人。
“我道是誰來了?一個鄉野粗人,渾身酸臭味,來當使喚丫鬟我也不要。”坐在靠近房門的姑娘直言不諱地述說著心中地憤懣和不滿。這人便是她的三妹妹,蘇傳燕。
蘇子衿心裏清楚,定會有人揶揄。可她依舊不反駁,不惱怒。她餘光掃過,心中有數,緩步走到最裏麵,雙手疊在小腹,眼低垂著,跪下溫聲道:“子衿,給母親請安。”
她的聲音不高,吐字清晰,字正腔圓的京城官話傳進眾人的耳朵裏,竟讓人莫名的陶醉。
屋裏突然靜了下來。
往常府中的夫人姑娘們都是說著一口甜糯的軟語。一陣陣溫聲細語,嬌滴滴的笑聲儼然是一道佳話。然而這樣的京城口音是極少能聽見的,除非是京城裏的官人來府中議事,姑娘們躲在屏風後偷聽,那正兒八經的語氣配著官服頗有些天家的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