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她覺得腹部一陣絞痛,那陣痛從正中往四周蔓延。雙腿也再使不上力,她停下了步子,屈膝跪在了地上。她一手撫摸著腹部,一手撐著地。幾寸之地外,便有具具橫屍,臥在荒野。一陣惡心從心頭襲來,卻如往常一樣吐不出來些什麼。
清婠的眼睛發了紅,那是隱藏內心深處的窒息感。她一手緊緊抓著地,不覺中,手指早已深深嵌了進去。然而腹中的絞痛感遠遠不敵她看到的這漫屍遍野的景象所帶來的心痛,她不知道這其中,是否就有裘千策。她再也爬不起來。隻能無望地轉著自己的眼球,她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些什麼。
南軍的營帳就在前頭,可是為何沒有一個人出現?這時她哪怕看見一個人都好啊!
她的目光正空洞地凝望著前方,忽而,遠方的地平線上慢慢地,慢慢地出現一個點。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那個點以飛速擴大,最後成了形。原來那並不是一個點。清婠想要看清楚,她忍著腹痛,膝蓋撐著地,一步步地爬起。
清婠定定看著那邊,逐漸地,她的目光不再遊離,而是緩緩鎖定、聚焦,在那遠方的來人身上。她從不知道從地獄及天堂的落差如此之大,也從不知道自己在這短短的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裏,就能體驗一次從地獄到天堂,在黑暗中穿越到光明。
那人策馬飛速趕來,就在即將到達清婠身邊時,他不顧馬兒還在奔跑,而是一躍下馬。他不知道這最後幾步,為什麼要用慢慢走的。興許,這種方式最為怡情。興許因為時間不會定格,那麼就由他來定格時間。
他的戎裝,已經經不起利劍的穿刺了。昨夜裘千策領導北軍在界河發動戰船攻擊,可他輕敵了。南軍沒有戰船,卻有素質極佳的水兵。這些水兵早已埋伏在臨近河岸的水麵下方,並有岸上的士兵做誘餌,聲東擊西。
北軍隻注意到了河岸邊的,卻不見深藏水底的。於是他號令戰船上的士兵向河岸發射火箭,然而一聲令下,那些手持弓箭的士兵就被後方偷偷潛上來的南軍一擊殺害。河對岸的士兵彼時也往戰船上放火箭,頃刻之間,北軍重蹈了南軍的曆史。裘千策隻能命令其餘將士跳水,往岸邊攻擊。
然而這時候元流燁率領的南坪將士也在趕來的路上,裘千策本來已經折損將士不少,如今再戰,已經是敗在下風。經過一天一夜,裘千策率領的天騎軍早已所剩無幾,他隻能下令將士不要戀戰,若能保命,絕不停留,趕回營地。可他,卻回不去了。
從陛下威脅清婠逼他交出兵權的那一刻起,從他抗旨堅決要帶天騎軍打這最後一戰時起,他就沒想要回去了。魏承業從何時起,就已經不是和自己昆仲情深的兄弟了。至少在魏承業眼裏是這樣。他若回去,魏承業定會在自己的抗旨上做文章,有如此開頭,結局定也不好看。
所以他從昨晚北軍潰敗後就偷偷藏匿起來,等到今早南軍收軍時候再出來,他要找到清婠。縱然他不知她會不會跟自己走,但凡事,不試怎行?總不能讓自己後悔一輩子。
隻見他的渾身都是血,除了肌膚上的,還有戎裝上麵,黑色的至暗也沒能將血液的殷紅給掩蓋住。他緩緩走來,清婠看清他的臉了,可是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所有的感動、心酸、負罪、釋然,在此刻重重的,一拳一拳地錘擊著自己的心髒。卻沒有後悔。
裘千策走近她,臉上的倦容已經消失殆盡,隻剩下滿心的歡喜和跳突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