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安廿五年五月,岐山春獵匆匆落下帷幕。
京城內陸璟郯一派的餘黨很快便潰不成軍。
惠安帝在陸璟顥和眾將士朝臣們的拱衛簇擁下重返含元殿,直接忽略了朝臣們讓他休憩的建言,接連頒下多道聖旨。
林總管先前在陸璟郯控製了圍場後便一直與別府上的奴仆們囚禁在一處,後才得以被放了出來。
此乃是他侍奉皇上多年,宣讀聖旨最多的一次。
對英勇無畏,寧死不屈的古參領、葉大人、方統領、任大人四位大人府上皆予以封賞,且特令允許四位大人的一位嫡子免於科舉入朝。
對京中遭難的朝臣府上、百姓家中,著戶部將從叛軍處收繳的財物一一核查,分別歸還,且依例予以金銀賞賜。
厚葬太後,葬禮依太皇太後的規格隆重舉辦,賜諡號端佑慈慧太後,葬於皇陵,特命群臣及各誥命夫人屆時皆進宮為太後守夜祭奠。
對宮內遇害的妃嬪皆予以追封,遇害的內侍、宮婢家中予以賞賜撫慰。
特命太子殿下於三日內呈上於西北戰事及此次謀逆中眾將士的功過奏章,再另行封賞。
最後,如楚巽所預料般,惠安帝除去了陸璟郯的皇籍,並命各州府縣衙貼發海捕文書,捉拿陸璟郯、綏陽侯二人。
皇後親自在惠安帝麵前平反了嫡子先小太子的冤死,柔貴妃被削封號,賜鳩死,死後不得入皇陵。
對追隨陸璟郯謀逆的黨羽或誅九族、或斬首示眾、或流放、或抄家,秋後執行處斬時,行刑場內人頭湧動。
連續幾日,行刑場內血流成河,地上的鮮血比那豔陽天還要刺目。
而對唯二的兩位掌上明珠,惠安帝在沉痛與失望過後,隻命予以厚葬,封號不變。
這也是朝臣們在一日之內聽旨最多的一次。
京城在很長一段時日內,眾朝臣皆忙於整頓各部內務及執行聖令,忙得腳不沾地,連府中也少了回去。
楚巽倒成了例外的那一位,陸璟顥特意請旨讓其在府中休養,惠安帝準奏。
……
是朱琦帶人依著楚巽一路暗中留下的暗號,找到了夜色下靠在渠蒙縣界碑處閉目調息的主子。
元蓁知曉朱琦能想了法子悄然出城,便就讓其嚐試聯係上楚巽,陸璟顥帶兵抵達圍場不多時,朱琦便找到了在後方養傷的朱輝。
在蠻夷,親衛們拚死護楚巽周全,其中六人當場喪命,其餘傷的都不比楚巽輕。
元蓁聽聞了圍場事件前後,且得知夫君傷重未愈,卻竟不得已要日夜兼程趕回京城,胸口悶痛到幾近窒息。
她騰地一下便從椅上站起,朝回來稟報的親衛命道:“直接將將軍抬去東宮!”
親衛應聲離去。
顧不得楚老夫人還在座上,元蓁便又命道:“良穗、莊葵,去喚上青竹、青雲,隨我去東宮!”
陸璟顥不顧她夫君的生死,她也不想顧及東宮的臉麵,如今京中還亂著,要找到禦醫還不曉得要多長時間。
東宮有太子侍醫,長公主府和楚國公府的府醫又怎比得上太子侍醫,東宮必須負責把她的夫君給醫好了!
楚老夫人一時沒轉過彎來,擔心元蓁衝動去衝撞了東宮的貴人們,忙示意池嬤嬤拉住了,道:“小五媳婦別心急,如今已入夜,該如何做待你婆婆明兒回來再一道商議不遲。”
元蓁主意不變,麵上神色卻緩和了許多,道:“祖母放心,孫媳隻是和夫君上門求醫,順道小住幾日。”
正是夜色深濃,才更需要上門求醫。
西北戰事結束,她的夫君完全可以留在西北城中養傷,陸璟顥卻不顧她夫君的性命算計到底,到最後還要利用陸璟郯對他們的敵意。
楚老夫人聞言,這才明白過來。
如此,東宮倒也不好拒之門外,且孫兒如今是西北一戰的大功臣,陸璟顥更是沒法推拒。
“孫媳在東宮,不便帶著楨哥兒和璨璨,還要勞煩祖母照看。”元蓁又道。
皇長孫在東宮,她也不想帶了璨璨前去。
楚老夫人自是應下,“一會我便讓阿池去把孩子接過來,你盡管安心前去。”
元蓁微微一笑,謝過老夫人體貼。
楚巽以為直接回的長公主府,終於能見到心心念念的人兒,可路卻越走越不對勁,見去的是宮裏,不禁疑惑。
朱琦忙稟道:“是少夫人的吩咐。”
楚巽稍一想,便明白了妻子的用意,不由忍俊不禁。
“走吧。”去便去吧。
東宮在此次動亂中雖早有準備,卻也難逃一劫,陸璟郯又怎會放過陸璟顥的妻兒。
元蓁到東宮之時,蕭瀅瀅正吩咐下人們連夜灑掃院子,她心裏高興,準備迎陸璟顥回宮。
聽聞稟報元蓁來了,愣了下,她怎地此時前來?
元蓁甫進門便是花容愁緒,蕭瀅瀅早已聽了太子派回府的人的稟報,見此不由心念一動,麵上卻笑得關切迎上前,拉了元蓁落座。
“這是怎地了?京城動亂平息,我可聽說西北戰事亦很順利,這可都是值得慶賀之 事。”
元蓁輕歎口氣,柔緩的嗓音稍許哀切,道:“娘娘有所不知,動亂平複,戰事順利確是普天同慶的喜事,隻臣婦方才得知夫君傷重,疼痛難忍……”
“雖太子殿下為了保住夫君性命讓大夫臨時用上大補丸,隻恐是權宜之計……且如今外頭仍亂得很,臣婦也不曉得該去哪兒找禦醫,思前想後,也隻有東宮內有侍醫,隻能鬥膽前來請娘娘攘助。”
蕭瀅瀅聽著這話,心裏總覺不對味,隻元蓁句句軟語真切,倒一時讓她啞巴吃黃連般。
至於求醫……楚巽的身份,且他是此次西北一戰的大功臣,倒讓她不好拒絕。
更讓她無奈的是,侍醫診脈後要楚巽臥床靜養一月,人就在東宮,如此她卻不好讓夫妻二人在此時回長公主府。
楚巽是去西北救場的,嚴格說來是收拾她的丈夫留下的爛攤子,在大周子民心中,楚巽是英雄,可說是幫了她丈夫的忙……思及此,蕭瀅瀅心中不由便歎了口氣。
便是這樣,夫妻二人在東宮小住了下來。
蕭瀅瀅給夫妻二人安排了西南角一處清幽精致的小院子,清靜,適宜養傷。
待楚巽喝了藥,送走蕭瀅瀅和侍醫,元蓁返回屋內,就見丈夫眼含笑意,黑眸鎖定她身。
她突然就頓住了,夫妻二人從見麵至今還沒能好好地說會話,如今屋內隻有夫妻二人,她才想起,他們已分離了將近半年之久。
妻子愣住的樣子倒有些傻乎乎的。
楚巽微微一笑,招手道:“快過來。”
也不知是不是受傷的緣故,她怎麼覺著好聽的嗓音比她印象中要更為低沉,令人麻酥酥的,仿佛有吸力般令人不受控製地便依言抬步過去。
楚巽拉了妻子小手坐下,輕輕地眷戀地婆娑了會,這才對上妻子的明柔雙眸,黑眸笑意繾綣。
“蓁蓁,我回來了。”
以往孤身一人在外,他心中並不曾有眷戀,有了她後才發現,他是那麼急切地想要戰事盡快結束,早日歸家。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便讓元蓁半年來積累在心的情緒突然再也忍不住,心中酸酸的。
小嘴微嘟,千言萬語,最終隻彙成了一句輕聲嬌嗔。
“怎生弄得這麼多傷。”
知曉他傷重那刻起,她便日日在心中祈禱,隻願他能平安歸來。
楚巽身上剛換了幹淨的細布重新包紮,方才她不肯離開,執意要留在房內看著侍醫替他上藥,是以,對於他身上何處受了傷非常清楚。
他隻能柔聲安慰道:“都是外傷,養著便可。”
外傷?
元蓁氣呼呼地一指輕點在他胸口處,“這兒怎會是外傷?”
胸口處的刀傷最為嚴重,旁的傷口有的愈合了,有的卻是愈合後再次撕裂,而胸口處的傷口,卻是始終未曾愈合過。
方才侍醫才說,差點傷及肺腑,若是調養不好,往後就要落下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