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聖魔一念間(3 / 3)

未料到他會這麼回答,但是玄虛也深覺他說得一點兒也不錯,看到自己的侄兒年紀輕輕,卻如此睿智、沉穩,而且事事都能舉一反三,既欽佩已故的師兄玄一的慧眼,更欣慰世間還有正氣和希望!

而且對方還是冷靜無比的祈少君,盡管之前令他震撼的事故聽了許多,但他便即理順了思緒,又道:“大伯,小侄還有一些不明白的……您後來又是如何逃脫的呢?他們沒有來血洗無極門麼?”

玄虛道:“沒有,因為無極門乃武林第一隱宿,門下弟子又深居簡出,江湖上無人知曉其所處,更不知掌門是誰,而且我多年來也一直對鐵血盟上下隱瞞了真實身份,雖說這麼做對兄弟不義,但生在爾虞我詐的亂世之中,又豈能不為自己留一退路?何況,若非我當年留了這麼一手,恐怕我現在也不會坐在這裏和你品茗暢談了……當日,我帶著藏寶圖冒死衝出重圍,便遁身回無極門隱居,老夫道號玄虛,又怎麼會讓他們輕易知曉底細?何況無極門的入口‘無門之門’,他們能找得到麼?本門中的弟子,也幾乎都是無牽無掛的孤兒,且立下重誓,縱然被擒獲,也決計不能泄露本門所在,否則縱然死後亦要遭天雷地火之災!”

祈少君心想也是,誰也不會想著撞牆尋死,何況江湖中人信義為先,即便是下九流之輩或邪道中人,對於立下的誓言亦不敢輕易自毀。

玄虛又道:“你二叔臨終前叫你來無極門找我,一是希望由我告訴你這段塵封的事故,更重要的是希望你能托庇於此,你二叔的確是用心良苦。”

祈少君道:“大伯,小侄看得出來,您仍未放棄自己的理想。”

玄虛正色道:“不錯,我苦心經營、培養了這麼多精英弟子,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再度匡扶正義……需知人可以老,但拯生靈於水火、解百姓於倒懸之心卻不可滅,因此我一直戮力培養著第二個鐵血盟。”

祈少君感佩下,突又想起一個重要疑團,肅容道:“伯父,小侄心中有個重大的疑團,而這個疑團的答案關係到小侄日後的方向,還望您指點。”

玄虛見他神情凝重,必是至關重要之事,正色道:“賢侄但問無妨。”

祈少君正色道:“司徒蒼穹……當時是否也和歐陽展翼沆瀣一氣,出賣了鐵血盟?”

玄虛歎道:“這個三弟,為人最是深不可測,誰也猜不透他心中所想……由於事後再未謀麵,所以,我也不知他是否真的和歐陽展翼沆瀣一氣,又或是受後者脅迫、不得已而惟命是從,但我事後曾派你玄懷師叔暗查你爹的死因,得知你爹重傷被俘,被施以酷刑逼供、挑斷了手腳筋脈,依舊寧死不屈,最後……被司徒三弟他……一掌擊碎天靈,英勇就義……”

玄虛言到此處,也覺心頭悵然,自己的結義兄弟相殘,如何不悲?而祈少君想到父親慘死,更是心中悲痛、幾欲垂淚……

玄虛又道:“而且他後來榮登武林盟主的寶座,也是在朝廷和朝天宮的暗地扶植下所成,這也是事實……對了,我聽玄穀師弟說,你約了他中秋之夜在杭州風波亭生死決鬥……你選這等觸人心弦之地,究竟有何打算呢?”

祈少君垂首不語,他也不知道當時為何會心血來潮、約他在風波亭這等特殊場地決鬥,百年來,人們談及嶽武穆冤死於風波亭,無不痛心疾首、哀歎蒼天無眼,祈少君莫非是想以漢奸司徒蒼穹之血祭奠嶽王爺在天之靈?還是……

隻聽他歎聲道:“我也說不清楚,隻覺得司徒蒼穹當時神情坦然,毫不猶豫地接受了我下的戰書。”

玄虛沉聲道:“看來,你其實並不想殺他……是麼?”

祈少君正色道:“我隻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玄虛道:“很好,按理說……他殺了你爹,你完全有理由殺他報仇,隻是無論如何,希望你能夠作出最合適的選擇。”

祈少君額首應承,又問道:“大伯,小侄還有一事……當初師父約戰梟帝於望歸山,此次約戰和歸處的那次劫難,這兩者之間有關聯麼?”

玄虛道:“你是因為這兩件事的始作俑者都是朝天宮,才作此推測麼?”

祈少君承認,而玄虛也毫不護短,沉聲道:“我想你早就猜到一些端倪……不錯,依我看,大師兄的確是間接連累了你們歸處,也許正是那次決鬥,才令朝天宮無意間得知歸處的山民乃鐵血盟殘部,因此才一舉兩得滅了歸處,大師兄想必猜到了這一點,但他深覺愧對於你和你的親人們,更不知如何向你言及,但依我的推測,他直至臨終時,都僅僅以為歸處隻是遭受池魚之殃的草莽義士,倘若他知曉歸處乃是當年鐵血盟的殘部,隻怕就更難以釋懷了……”

聽到此處,祈少君心中頗有些五味雜陳,師父對自己恩重如山,卻也是間接連累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

玄虛溫言指點道:“少君,我明白你心中的苦楚……但話又說回來,歸處是鐵血盟的殘部,縱然沒有那次大師兄和梟帝相邀望歸山決鬥,歸處早晚也免不了劫數,因為朝天宮必定要斬草除根、奪回藏寶圖;最重要的是,若非那次機緣巧合,也不會造就今日的你……可歎造化弄人,禍福相依。所以,大伯有個不情之請你就原諒你的師父吧。”

祈少君便即自責,師父以性命造就自己,自己竟還怨怪師父!他又問道:“那麼朝天宮又是如何得知,歸處是鐵血盟殘部這件事情的?”

玄虛正色道:“想必是有人出賣了你們,你義父和二叔一向低調處事,決計不會輕易向人揭露底細,知情者必是交往親密之人,所以這線索並不難找。

這一點似乎早在祈少君所料之中,所以當時他們身陷岷江重圍,他冒死把那個“江湖通鑒”老賈活捉回來,決不僅是為了挾製對方,而是他早想到有些事情的答案就落在這個人身上!

玄虛又幹笑一聲,道:“少君,大伯還得向你道個歉。”

祈少君微怔道:“大伯,此話怎講?”

玄虛道:“前日你們來到無極門,我之所以閉門不見,是因為尚未明了你此行的來意……唉,我當年遭到如此的背叛,險些萬念俱灰,如今卻已變得畏首畏尾、不敢去輕信別人,後來在丹房外,我見你對侄媳婦如此深情,斷定你心地善良且重情義……孩子,請原諒大伯對你起疑。”說完,他便輕輕一揖。

“侄兒不敢!”祈少君連忙深深一揖。

事後,這伯侄二人又閑聊了一會兒,祈少君才拜別玄虛……

走出大廳時,他仰望夜空繁星,這才想起了心愛之人……

“馬五進三!”不遠處的玄懷長老,正念叨著象棋口訣。

聞聲望去,隻見水池對麵地涼亭裏,玄懷長老正對著棋盤自言自語,而鐵仲玉則跨著靠欄仰天飲酒……

祈少君大步前去,躬身一揖道:“弟子一心,拜見兩位師叔!”

須發花白、年歲與玄一道長相仿的玄懷長老,微微扭頭嗯了一聲,繼續垂首望著棋盤上的格局……

祈少君過去就曾聽玄一說道玄懷在本門中年歲最長,性格也最古怪,除了在大場合時一本正經,其餘時候的他,不是玩世不恭、便是神遊恍惚,此刻鑽研棋局,多半便是後者了……

祈少君走上前,見到眼前由玄懷獨自下的這副棋局,隻見紅方處於劣勢,而黑方雖然得勢,卻又寸步難行……

玄懷此刻坐在黑方位置,顯是想思慮如何更進一步、拿下此局,而祈少君見狀,緩步走到紅方位置,想來個絕地求生、反敗為勝,於是道:“敢問師叔,此刻應該是誰?”

玄懷仍未抬起頭,隻沉沉道:“紅方……請吧……”

祈少君車五平四,道:“進一分寸步難行、退一步海闊天空……師叔請。”

玄懷不禁抬眼望著他,問道:“你決定了?”

祈少君笑道:“落子無悔,師叔請了……”

眼見他這一步棋是將一隻“”白白送往炮口上,玄懷豈會不料到他是棄車保帥又或是棄子爭先,並未以炮吃,而是選擇了平炮……

祈少君笑道:“師叔,承讓了!”

聽他這一笑一語,玄懷這時才發現上了當,原來他適才是冒了巨險,將僅剩的一隻“”送往炮口,而玄懷倘若毫不顧忌的吃掉它,祈少君的紅方本就處於劣勢、如此一來必敗無疑,而他卻疑心對方故布疑陣,而自己這邊選擇了固步自封,結果反被祈少君長驅直入……

玄懷不禁縱聲大笑道:“好!釜底抽薪,有膽色!”

祈少君躬身道:“師叔謬讚,何況棋局尚未收官,咱們勝負未分。”

玄懷笑道:“勝負已無大礙,重要的是貧道從師侄這一手得獲的心得,你這一招‘大膽穿心’實則並無把握,但你卻依舊毫無顧忌地進兵……能在重大抉擇上毫不遲疑,就憑這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一招,貧道甘拜下風!”

祈少君道:“弟子棋力不佳,適才不過是隨後胡亂想出的法子。”

玄懷笑道:“心中越是無礙,想出的法子才最奏效;有時候方法越粗淺,越能把人騙得死死的……此法若用於對付奸邪狡詐之輩,那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由此言度之,這玄懷長老所鑽研的又何止區區一盤棋,他胸中所海納的棋局才是真正的遼闊之極!因為這位脾性古怪的師叔看似不問世事,實則無時無刻不心係著天下蒼生,祈少君一念至此,心中頓生敬佩之意,因此玄懷邀他日後切磋一番,他自然一口應承……

“祈小弟,想不到你也是個異類……”一旁的鐵仲玉插口道。

祈少君回轉身道:“鐵哥……不,師叔此話怎講?”

鐵仲玉曬然道:“隻要能和玄懷師兄談得來的人,必非正常之人。”

玄懷笑道:“可不是~~貧道門下的弟子都是異類!靈牽你已見過……對了差點忘了,多謝你對貧道性格的一番品評,不簡單呐!”

祈少君謙恭道:“小侄胡言亂語,師叔莫見怪。”

玄懷曬然道:“這也叫胡說八道~~嗬嗬,師侄太謙虛了!你是一語中的,這正是貧道多年來足不出山、閉門悟道的原因,當年眼見身邊摯友墮入魔道,迫使我不得不重新省思人生之道……”又道:“不說這個了……認識一下我這關門弟子靈犀,便是身負異術之人。”

祈少君轉首一看,玄懷身側的女弟子靈犀,這靈犀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已長得皎若秋月、嬌美不可方物,瑩白如玉的麵容縱在夜幕下,也給人一股陽光明媚之感,祈少君看著心中亦覺日暖,更覺與自己頗為相仿,謙言道:“原來師妹也是真人不露相,可否告知一二?”

靈犀靦腆一笑,謙恭道:“師兄過譽了,師兄也說真人不露相,那師妹我還是別獻醜了。”

祈少君笑道:“也對……反正你、我還有玄穀師叔都是一般?”

玄懷接口道:“還有掌門師兄,原來我們幾個都是異類,哈哈哈哈!”

一聽此言,三人不禁縱聲豪笑……

鐵仲玉隨即斂起笑容,問道:“不過祈小弟,鐵哥我不會拐彎抹角,就直截了當問你了……適才你聽掌門師兄說了那麼多,有沒有明白什麼?”

祈少君道:“還請鐵哥再指點一二。”他見對方不居尊長,索性以兄長相稱。

鐵仲玉長歎一聲,道:“歐陽展翼,一代大好青年,才智之高無與倫比,可最後又如何呢?可見武功、力量、城府、才智,這些東西本都無好壞之別,關鍵還是在於人心善惡,而善惡往往隻在一念之間!”

祈少君承認,人心是世上最難理解的東西,既可以說是最美好的東西,也是真正最可怕的東西!

鐵仲玉仰天一飲,正色道:“設想一下,他這一身才學若是善用於社稷和百姓,那當的是天下蒼生之福,可如今因這一念之差,導致了多大的浩劫?回想當初出山時,為兄也是一心要當大俠,可到頭來呢……連自己為什麼要當大俠都未弄明白!懵懂和無知,也是走上邪路的致命傷……鐵哥時常留意你,正是因為擔心你、怕你走上同樣的路,但你當真未令我失望,你心地仁善,胸懷坦蕩,處事低調,更重情義,始終未走偏一步……歐陽展翼的才智雖與你不相伯仲,但在這一點上,他是萬萬不及你的……”

“虛懷若穀”真不愧都是當世高人,盡管脾性舉止迥異,但悲天憫人之心又有何不同?比起江湖上許許多多道貌岸然之輩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