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軒道:“賢弟謬讚了,幾個蝦兵蟹將而已……不瞞你說,那晚在無劍山莊,我真想用我的玄冰拳會一會陸天樞的烈焰掌,沒想到先讓你給對上了。”
祈少君歎道:“慚愧,古兄……你說那晚在驛館,我是不是太殘忍了?”
古月軒道:“你不是問過慕姑娘了嗎?是否還是有些耿耿於懷?”
祈少君垂首不語已示默認,古月軒見他這般,於是問道:“那我問你,你覺得自己做錯了麼?”
祈少君正色道:“當然沒有,我們習武之人別無所用,但捍衛世間生靈、懲奸除惡責無旁貸。”旋即麵色一沉,道:“隻是……我總覺得當時那一瞬間,我的心智被仇恨的怒火給吞噬了,那不是我自己。”
古月軒再問道:“那你當時是否感覺到自己被吞噬了?”
祈少君沉凝一瞬,微微額首,沉歎道:“我隻知道,我二叔的告誡又一次在我心中響起。”
古月軒正色道:“這便是了……所謂一念魔佛,你心知自己成魔,同時也清楚殺那蒙古狗一人,可以震懾多少橫行歹毒之輩,更能保住無數芸芸生靈,能夠兩者兼顧,已屬難能。”又緩緩抬起雙手道:“愚兄今年不過二十三,但我這雙手已沾了一百七十三人的血,但這一百七十三人的死換來的是萬千良善的活,我知道我沒有權利去剝奪他們的性命,即便他們個個死有餘辜,但身為武者,我絕對有責任去保護被他們傷害的人。”
“武者……責任……”祈少君沉吟著。
古月軒又道:“要知道,真正具備的武道精神的俠者,不但心懷仁慈,更能勇於擔當一切,甚至背負罪孽,你忘了當日在無劍山莊時的你了麼?”
祈少君還是不語,但他明白了這正是他過去所崇尚的任俠之道,隻是今日聽到長兄般的古月軒指點,他第一次看的這般透徹。
“隻要堅持本心,又何懼化身修羅……”祈少君受教之餘,感佩對方不僅是位武者、更是一位聖人。
而後,慕冰不知何時來到聽雨軒中。
古月軒問道:“慕姑娘對寒舍可還滿意?”
慕冰道:“精致典雅,就是東院有一處地方略感肅殺,而且大門緊閉。”
古月軒神色微變,正色道:“該處名為尚武堂,那裏是鄙莊的聖地,不可妄入,還請慕姑娘見諒。”
慕冰道:“無妨,我聽古家二妹說,貴莊有兩處聖地,一是你打算贈予若心妹子的瀟湘畫舫,還有一處便是那裏了吧?”
古月軒道:“正是。”
祈少君道:“說到這個,小弟在杭州時就說過有一事要煩勞於古兄,其實就是關於若心姐妹的事情……唉,如今水瑤就這麼去了,小弟斷不能再讓若心姐受苦,看到古兄適才如此費心……嗯,若心姐今後若能得古兄照顧,小弟也就放心了,古兄可明白小弟之意?”
緣份就是如此地妙不可言,古月軒一向極為自負,雖土生土長於姑蘇,也來過山塘古街做生意,卻從不屑踏足風塵之地,可昨日在花舫上,一見楚楚可憐的若心,就十分傾心於這位秀外慧中、溫柔婉約的風塵佳人,而若心似乎也因古月軒的正義感和同情心,對他也頗為好感,何況風塵女子常年賣笑、更訕笑世間男子,不過一旦認定了某個人,必定從此義無反顧。
古月軒一生以正人君子自詡,對倚門賣笑的秦樓楚館更是退避三舍,可如今卻偏偏喜歡上風塵女子,可見造化弄人。
祈少君見此情形,兩人的年歲也正般配,更因為水瑤之事,覺得不可再愧對若心,更盼有情人終成眷屬,於是便做了個順水人情、撮合他們這一對,他也可放下了一塊心頭大石……
慕冰一直盈盈端坐在一旁,輕嘬著茶一言不發,但瞧她麵上的神情,似乎也像是放下了一塊心頭大石似的,從當日祈少君與若心重逢,一直到祈少君將若心托付古月軒之前,還總覺得她柳眉輕顰、始終一副揣揣不安之態。
至於古月軒,那自是心中大喜,長身一起,握緊祈少君的手激動道:“祈弟盛情!是愚兄欠了你一個大大的人情才是!這份恩情,來日定當報答!至於水瑤妹妹的後事,愚兄也定會代為妥善處置的!”
臨行前,祈少君單獨去瀟湘畫舫向若心告別……
途經回廊,旁聽古氏姐妹歡笑言談道:“看來大哥這次是認真的,不然怎麼會把瀟湘畫舫解封,還一本正經地說:‘今後不再到處跑了,也該定定性、留在莊裏好好陪陪你們兩個了。’哼~到底準備陪誰呀~~口是心非~~!”
“就是~~不過這位若心姐姐真是不錯,跟大哥倒是良配。”
“是啊,跟我們的娘親一般溫柔嫻雅,我也聽喜歡她的……快走吧,清單上還有不少東西要采買,日落之前一定要把瀟湘畫舫裝飾好。”
瀟湘畫舫是一艘典型的園林旱船,較之真的畫舫猶有過之,就宛如一位秀外慧中的女子,與新主人若心實是相得益彰。
“那裏是家母生前所居……家母是此地著名繡娘,繡工天下一絕,他去世之後,家父出於緬懷故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臨終時又對我交代,若逢有緣之人當以此地聊表心意。”之前古月軒這般說道,如今他毫不猶豫地將此聖地留給若心做香閨,更可見其一番用心。
“若心姐常年住在畫舫上,這裏倒也貼切,而且更少了塵世喧囂。”祈少君來到瀟湘畫舫內,家居日常已近齊備,可見莊主心意至誠。
若心曼聲道:“古大哥如此良苦用心,我真不知該如何報答。”
祈少君談笑道:“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若心神情尷尬,麵靨上淡淡羞澀卻又帶著一絲隱憂,她幽歎道:“我也不知是真還是假……畢竟水瑤剛去世,而今我雖苦盡甘來,可這一時之間……實在有些難以消受……”
祈少君道:“這也是人之常情,古兄他會給你時間的。”又道:“我知道沒問過你的意思不太好,但我知道你的性子,定會憋著不說,而古兄正人君子,可是要他開口不知何年何月,所以我就擅自做主,做個現成的媒。”
若心驚愕道:“你!你真的……?!”
祈少君笑道:“有什麼呢~~既然彼此有意,就不要管那些世俗禮節了。”
“唉,你真是……”若心口中怨怪,然則心中卻有一種如釋重負之感,隻聽她又淒然道:“可是少君,你別見怪姐姐……你我之間……”
祈少君長歎一聲,搭著她的香肩,溫言道:“少君明白,要說我隻是把你當姐姐看待,那是自欺欺人,我想說在我心裏,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隻要你能平安,少君唯願足矣。”接著,他直起身軀仰首道:“我祈少君以命立誓,水瑤的死將是我最後一次失去!就當是為了我,姐姐要珍重萬千。”
若心哀傷道:“姐姐答應你,一定會保重自己,隻是……水瑤剛走,你也要離我而去了。”
祈少君道:“因為我還有必須要做的事。”
若心沉吟道:“是不是……那位慕姑娘?”
一聽此言,祈少君頓時神色微恙,若有所思,一瞬間心頭空空的。
“少君!!你不是要回閑卿穀繼續潛心修煉麼?在這兒女情長,還談什麼報仇?!走了!”廂房外傳來冷冷的催促聲。
古月軒恰好此時來到瀟湘畫舫,遠遠就見到淡黃色的麗影飛掠而出。
他輕歎一聲,付道:“祈弟敦厚善良、人見人愛,隻是……”他雖年輕,但自幼雲遊四海、閱人多矣,也算老經世故,與祈少君相處日久,對這位好兄弟特別是感情方麵,心中總是隱隱懷著一份擔憂。
祈少君走出屋外,正巧見到古月軒走來,苦笑道:“看樣子,不用為你們兩個準備房間了。”
祈少君陪笑一聲,抱拳道:“若心姐就勞煩古兄費心了。”
“……多保重。”古月軒握了握祈少君的抱拳,沉吟了半晌,結果隻道了這麼一句,他還是把想說的話給咽下去了,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的好兄弟究竟是真的不明白,還是在逃避,甚至根本不清楚自己在逃避。
其實,也許他此時說出來,也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一些事……
但這究竟算是好事還是壞事呢?隻能說仁者見仁、智者見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