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時分,豔陽高照,西湖水麵水光粼粼……
經船頭兒介紹,他們來到了白堤邊環境最優雅的迎風酒樓打尖,粉牆黛瓦的酒樓雖看著樸實,但當真是臨湖迎風,更迎的是八方來客。
祈少君點了西湖醋魚、叫花雞、東坡肉、宋嫂魚羹、龍井蝦仁等好幾道杭幫名肴,他不進雅間,隻選了最靠近大門的酒桌,一邊吃、一邊欣賞西湖美景。
祈少君幫慕冰斟酒,問道:“慕姑娘,杭州的名菜不錯吧?”
慕冰淡淡地小酌著酒、看著窗外的西湖,道:“沒你燒得好。”
祈少君淺淺一笑,轉首望向屋外美景,閑雅欣賞……
“倚樓聽風雨,淡看江湖路。浪子佳人英雄淚,江湖是假唯情真,多情空餘恨。”他吟唱道。
慕冰道:“你又在唱什麼了?”
祈少君道:“一個朋友教我的詩詞。”
慕冰突然靈光一閃,問道:“是那個盲眼小姐?”
祈少君一鄂:“你怎麼知道?”
慕冰眼波一垂,幽幽道:“第一句就聽出來了……看來你最上心的人,不是司徒姑娘,也不是依蘭花舫上的那對姐妹。”
祈少君笑道:“你隻說對了一半,我最上心的人也不是那位盲眼小姐。”
慕冰問道:“那還有誰?”
祈少君嘴角一笑,故意對她使一個眼神:“你猜?”
其實這一點兒也不難猜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但慕冰卻故作矜持,輕哼一聲,閃開眼波……
“小二~~~!呃~~再來一壺西鳳……!”一聲清朗之中微帶醉意的吆喝。
順著慕冰身後的方向,祈少君望見大堂靠牆的一張桌畔,一位青身著冰藍色上好絲綢華服的青年正自斟自飲著,許是與眾不同,祈少君刻意看了幾眼,此人年約二十三四,相貌清朗、肌膚白皙,雖麵帶醉意,但依舊四平八穩,眉宇間透著的高雅貴氣難掩絲毫,舉手投足間又透著江湖豪士的瀟灑,想來必是出生於武林世家的公子。
祈少君生性喜歡交友,之前交了一個鐵仲玉,如今眼前之人也是令他頗有好感,此時正好聽到那青年叫小二添酒,立刻道:“掌櫃的!這位兄台的賬全部算在我頭上!”
那華服青年先是一怔,而後看到是一位神清氣爽的英俊少年,立刻向對方微笑抱拳一禮、微微額首表示接受,而祈少君也是額首一應。
其實祈少君的做法正是江湖交友的慣用方式,以酒論交更顯豪情。
吃著喝著,酒樓外麵走進來一群身著墨綠色衣衫的武林豪士,一邊跨著大步揚長而入,一邊喊著店小二:
“小二!好酒好菜盡管上!”一個青年弟子昂然喊道
隻聽顧客們竊竊私語:
“這不是青城派的人麼……”一個儒生打扮的人悄聲道
“可不是,走在最前頭的四個老者,就是‘萬鈞四老’。”一位老者道
“聽說青城派原本有‘萬鈞五老’,但當年為首的雲萬振不知何故早逝,現在的掌門是走在最前麵、麵色焦黃的那個。”儒生道
“哎,我還聽說青城派近年來聲名不是很好,但……”一個年輕小夥道
“小聲點!他們名聲好不好且不說,武功可不是泛泛!”老者微斥道
祈慕二人一看,帶頭的果然是四個年逾花甲但精神矍鑠的老者,隻見他們帶著七八名弟子昂然走進酒樓、走過了他們二人的桌子……
突然,走在最前麵的一位高鼻虎目、皮膚黝黑的老者陡然一驚,朝著慕冰怒目一視,叱道:“是~~你~~!”語聲憤恨,直如仇人見麵,分外眼紅!
慕冰正眼都未瞧他一眼,心中卻付道:“真是冤家路窄!”
隨即,他身邊的另一位麵目清秀的老者拍拍他的胳膊道:“哎,師弟!別老眼昏花,怎麼可能是這個小姑娘?快坐下點菜吧……”
黑麵老者心有不甘地被拉到自己桌旁,一旁的祈少君麵無表情,但心中地不安開始強烈起來,轉眼一看,隻見慕冰嬌媚如花、怡然自得地吃著喝著。
良久後,隻見樓上一間名喚“曲院風荷”的雅間,門“砰”地飛出來,一個店小二被打得頭破血流、從樓梯上翻滾下來,慘呼連連……
踉蹌倒地後,嘴角鮮血直流、還在不斷地嘶聲求饒:“各位官爺!請你們高抬貴手,小妹才十五歲啊!”
隻見幾個蒙古軍官走出雅間、惡狠狠道:“呸!下賤的南蠻子,要你的妹子給咱們千戶陪酒,那是她的福氣,你快給我滾得遠點!”
隨後,裏麵走出一個身著錦袍、黑臉大肚的蒙古肥佬,頤指氣使道:“掌櫃的!這間雅間太小了、門又不結實,給本千戶換一間大的!”
“哥哥~~!救我~~!”小二的妹妹正遭蒙古兵淩辱,泣聲嘶呼不忍直視。
“小妹啊~~!”店小二嘶聲慘呼,卻連遭毒打。
可是店掌櫃和其他的夥計哪裏敢多說半句,隻得悶聲垂首。
(注:蒙元統治時期,蒙古人把全中國人分為四等蒙古、色目、漢人和南人,再嚴格來說,蒙古人還未將自己視為中國人,北方人是三等公民,就是曆史上所說之“漢人”,而長江以南的人,便是在蒙元統治下更為卑賤,可以說是毫無社會地位的南人。)
眼見最痛恨的情景發生,祈大俠豈能容忍?側首一望,隻見那些青城派門人均不作響,偶有欲上前相助的,卻被長輩摁下,一副不願招惹是非的態度,祈少君心中又寒又恨,所謂的名門正派,隻會拿著顧全大局的幌子明哲保身;再轉首側視另一邊,遠處的那位華服青年劍眉微皺、但觀其舉止已然怒不可遏,二人眼光不約而同相觸,互相使了個眼色,正打算一起上前……
“慢著!慢著慢著!”那肥千戶突地喝令,又急切道:“不用那臭丫頭陪酒了!本官找到了個比那小妮子好上千萬倍的!”
話未說完,他的視線和魂靈頭已飛到了大堂門前的慕冰身上……隨即帶著那雙色眯眯的眼神飛快下樓,像饞貓偷腥般朝著慕冰走去,卻不知道自己是朝鬼門關走去……
“啊呀呀呀~~!美人……大美人呐~~!這等破館子,哪配得上您這樣的美人呀~~!”嘴裏還在念叨著。
慕冰根本不屑跟著等人多嘴,卻還是忍不住道:“是啊,這等的破館子,也隻配得上閣下種下等貨色在此揚武揚威、略作滿足一下。”
聞此羞辱之言如此露骨,祈少君心知不妙,低聲道:“別出人命。”
而那千戶也是怔了一瞬又怒了一瞬,但隨即哈腰憨笑道:“哈哈哈……好好好!美人有個性!本官早就不喜歡阿諛奉承,這裏粗茶水酒委實太次,美人不如以後跟了本千戶,保你一輩子吃山珍海味,榮華富貴想之不盡!”
慕冰冷然一笑不作答,但前一刻嬌笑和溫柔已徹底消失,但那肥千戶卻還像隻蒼蠅般圍著慕冰,不知道多麼想上前一把抱住她,溫存親熱、無所不為,可是慕冰渾身散發著一種令人不敢造次的攝人氣勢,令那千戶盡管垂涎欲滴,但始終離她的嬌軀保持著距離,而慕冰絕美的麵容上依舊淡淡微笑,但眼眸中滿是冰冷徹骨的寒意絕情仙子!
祈少君眼見她的麵色漸漸變得青白,出於仁道,還是冷冷勸道:“這位千戶大人,小可提醒你一句……我這位姐姐脾氣不太好,想讓她陪酒的話,要價也是高得嚇人,恐怕您出不起呀。”
肥千戶雙手叉腰、肚子一挺,扯著嗓子道:“出不起?哼!臭小子~~你知道本官是誰嗎?在這杭州城,可沒老子付不起的賬!”又對慕冰讒道:“美人兒,隻要你跟了本官,包你一輩子吃香喝辣、要什麼有什麼!”
祈少君曬然道:“大人,聽小子一句,我姐姐想要的不是你能給得起的。”
慕冰春蔥輕捏酒杯,嬌聲道:“還是弟弟了解我,何況天天大魚大肉,姐姐還怕撐死呢,我呀~~隻喜歡吃一個人做的菜~~”
言語戲弄間,兩人漸生默契、姐弟相稱,尤其是聽到慕冰最後一句話,祈少君心中不禁瑟,渾身一振道:“那個人聽到姐姐這話,定是如聞天籟!咱們還是走吧,這位千戶大人說得對,這樣的館子還真不太適合咱們,還是讓那些喜歡天天大魚大肉,還不用付賬的人來更合適!”
那肥千戶生性粗狂、口拙舌笨,又哪裏是眼前這兩人的對手,明知兩人含沙射影,暗指他仗勢橫行、吃霸王餐,心中愈發惱怒,但卻還不想開罪眼前的大美人,隻得強忍怒火,幹笑一聲道:“嘿嘿嘿……美人說得對!想本官一生勤儉持家,一向痛恨窮奢極欲之輩,家中上下也都崇尚儉以養德。美人金玉良言,與本官平日一貫原則不謀而合,本官受教了、受教了!”他先是一揖,又道:“不知可否請美人來府上……不不!來寒舍一敘,本官也好多多請益呀!
聽到這番吊書袋都學得不成體統的垃圾話,祈少君直聽得一臉尷尬,恨不得立時飛掠出去大吐一場。
而慕冰則悠悠道:“弟弟,當你一個人百無聊賴的時候,突然有個美貌姑娘過來陪著你喝酒談心,你高不高興啊?”語聲嬌媚軟綿,更是騷人心脾。
祈少君舉起酒杯,笑道:“隻要那姑娘不是來要我的命,自然高興。”他語聲雖閑情,但言詞之中暗含殺機,對那千戶實已仁至義盡。
慕冰舉杯相應,道:“那如果有個又老又醜、長得跟母豬似的女人,出五千萬兩銀子要你陪他喝一杯,你高興麼?”
祈少君使勁搖搖頭,苦笑道:“唔~~~別別別~~~別說五千萬兩銀子,就是五萬萬兩黃金我也不幹!何況,我現在有這麼美的姐姐相伴,什麼功名利祿小弟都不稀罕,別說區區一個千戶,就是皇帝老子我也不稀罕當!”
又聽到祈少君誇她美,慕冰再無反感,反而心中一甜,媚聲道:“就是,不過母豬雖然沒有,可這邊有隻更老更醜的公豬在這裏臭哄哄地圍著,大煞風景更倒人胃口,不知他的豬腦袋有沒有聽明白呢?”
慕冰身側的“公豬”或許聽明白了祈少君語帶機鋒的提醒,肥麵之上漸露凶光,可他萬萬不知道,眼前這位絕色女子越是嬌慵媚笑,就越是可怕!
祈少君陪笑道:“姐姐啊,這些什麼母豬公豬的措辭,對你這樣的美人來說實在不雅,還是喝酒吧,免得髒了嘴。”
慕冰嬌聲道:“好,待姐姐打掃一下,咱們再好好喝一杯。”
她此刻聲音妖嬈、神態嫵媚,祈少君隻覺得肅殺之氣陣陣襲來,觀之眼前局麵,恐怕不“打掃”一下勢必不能收場,可是他還未親眼見一下,絕情仙子下殺手的時候有多可怖!但他懶得去想,況且他本就對韃子恨之入骨,見他們怙惡不悛,索性等著看好戲。
“好!小弟先進你一杯,祝姐姐旗開得勝!”他高舉酒杯朗聲道。
“好,幹!”慕冰這次和他碰杯而飲。
兩人之間的這些話暗含曖昧之意,彼此心有靈犀、幹完酒後相互一笑。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親親我我的,全然不將那肥千戶放在眼內,那千戶自幼及長,曾幾何時受過如此奚落,不禁大怒!
“奶奶的!小妮子敬酒不吃吃罰酒!來人給我拿……”
“啊啊啊啊啊~~~~~~!!!!”可是一聲令下未完,緊接著又發出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呼!周圍眾人根本未驚覺,此刻再定神一看,隻見他顫栗在原地,兩隻手掌已經齊腕被砍下、鮮血井噴而出!
“啊啊啊~~~~!!!”他慘呼之下,肥大的身軀隨之“噗通”一倒!
“啊?!千戶大人!!”手下們驚怖之極
誰會想到這美若天仙的女子,居然會有如此狠辣的手段!整個酒樓大堂的客人全都傻了眼,他們隻是瞧見這位美人右手袍袖輕輕一揮,同時青光一閃!而後隻見到兩隻血淋淋的手掌落地!
遠處那華服青年見此招,麵色微微一變,但隨之泰然而坐、繼續自斟自飲。
但近處的那青城派老者們卻是個個大驚之下、拍案而起!
“絕情劍?!”隻聽剛才那個黑臉虎目的老者驚詫道!
祈少君聽到後也是麵色一變,他的目力非比尋常,適才親眼目睹到慕冰的右手袖子裏抽出一把泛著凜冽青光的短劍,若非武功高強之人,根本看不出剛才那一瞬間她是如何出劍、又如何收劍的……當真是快得令人驚駭!
祈少君也思付道:“過去相處這麼久,也看過她撩起袍袖、可沒見得那雙纖纖玉臂裏還藏著如此淩厲的兵器!究竟藏在哪裏的?她與我交手無數次,從未出過這劍……但倘若她真的以流雲飛袖再配合這一招使用,綿裏藏針防不勝防,換言之,她從來沒有對我真正用全力……”
這一劍之快實在無法形容,過去慕冰之所以沒對祈少君施展過,就是因為她深知這一煞招是何等地淩厲狠辣!數月前,祈少君絕無把握應付,而如今她知道對方能應付,卻也始終不願冒這個險、令對方有一絲損傷……由此可見,她其實在許久之前,就不知不覺對祈少君有了拂照之心,所以那晚石屋共眠,她才沒有鑄下無可饒恕的大錯。
而她看到祈少君的表情,知曉他正在思索,緩緩舉杯微笑道:“弟弟呀,看明白了嗎?”語聲溫柔,真如長姐關懷幼弟一般。
祈少君舉杯道:“多謝姐姐指點,小弟獲益良多。”
那痛得嗷嗷叫的肥千戶,臉上陣陣痙攣、脹紫的麵上全是汗,他那群隨從扶著他,一個個嚇得麵如土色,兩條腿抖的似乎連逃跑都忘了,但他們心中至少明白一點逃不掉的,是生是死,現在全掌握在別人手上。
祈少君見他們欺善怕惡,不禁怒從中來,厲喝道:“我提醒過你們沒有!我姐姐要價很高的,現在還有誰要她陪酒?!”
慕冰附和道:“不過光是這雙手還不夠價喲~~要是再加上……”
說著說著,她溫柔嬌媚的眼波緩緩移到那肥千戶的身上,而且眼神又漸漸變得森冷如刀……那千戶劇痛之下,一見她如此言行,心中更是一凜!
“走、走……走~~~!”忙和手下連滾帶爬逃出了酒樓。
“慢~著~”慕冰冷冷一聲嬌喝,官兵們倏然止步,此刻他們心驚膽裂、已六神無主,似乎自知性命已操控在這個又像天仙又像魔鬼的女子手上,慕冰倒也沒為難他們,隻是指著地上的兩隻手,轉而又嬌笑嫣然道:“幾位軍爺,幹嘛急著走呀?既然不用本姑娘陪酒了,那這價碼還是拿回去吧。”
這語聲嬌柔嫵媚,可在那群蒙古官兵聽來直如喪魂調,隻得顫抖著拾起兩隻手掌,扶著奄奄一息的肥千戶狼狽而逃……
“站住!”又是一聲暴喝,嚇得他們又是一顫,紛紛踉蹌滾地,這次是祈少君,舉起食指怒道:“她準你們走,可大爺我同意你們走了麼?!”
“大……大爺,還……還有什麼吩咐?”千戶的師爺顫聲道
祈少君威嚇道:“這‘破館子’被你們砸壞了多少東西,不賠錢就想走?還有,那對兄妹被你們打的頭破血流、衣服也被撕破了,是誰幹的?!今日不卸了他們的腿……哼哼!”他一邊言道,一邊輕拍桌麵,龍吟禦劍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