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信步江湖路(1 / 3)

蘇城之旅,是祈少君命運的轉折點,但是有相聚就終將有離別。

盡管在蘇州享受了一年的還算比較快樂的時光,但恩師遺命和血海深仇,這兩件事就像是他心頭的兩口警鍾,不時會敲擊那顆會因安逸而稍有懈怠的心。

不過,他是鬆懈怠忽的人麼?

不,當然不是!至少他選擇了惜別紅顏知己,堅定地重踏人生之路,這個決定足不足以說明?足矣。

而且,不管命運有多麼殘酷,也不管上天安排了什麼樣的路,也改變不了那副樂天寬容的心腸,不憤恨世間、不怨天尤人,從來不屑去理會命運這東西,更不會讓很多人那樣,遇上無法解開的心結時,總把“命運”、“天意”、“人算不如天算”之類的詞掛在嘴上。

當然,話又說回來,他也有自己的口頭禪:

“成事或許在天,但某事勢必在人!”

“世間終究是美好的比醜惡的多,端看自己如何看待。”

“人生在世,凡事隻求俯仰無愧於心,無愧於天地!”

這些道理很多人都懂,可是又有幾人能夠真正參透,盡管祈少君自己也還沒有完全參透,但就憑少年人的這份堅定,就遠勝於很多閱便人生的老者。

他抱著這種心情,一隻酒葫蘆一柄劍,仗劍行俠、傲笑江湖,好不自在!

這天,他信步路過一片水田,一位青年農夫一邊插秧、一邊正吟唱著:

“城池俱壞,英雄安在?雲龍幾度相交代。想興衰,苦為懷。唐家才起隋家敗,世態有如雲變改。功,也不久長;名,也不久長!”

幾句詠詞,令路過的祈少君不禁駐足留步,聞聲望去……

農夫又吟道:“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裏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祈少君不僅慨歎:“連鄉野村民尚且這般憂國憂民……”

農夫一曲唱畢,便聽到耳畔傳來鼓掌之聲,還言道:“好!好一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好詞!”

農夫微鄂之下,轉首朝田邊一望,見拍手讚賞的是一位俊秀的弱冠少年,於是放下手中活計,謙言道:“哪裏?敢問兄台有何見教?”

祈少君道:“豈敢,小可不過一趕路之人。路經此地,遇兄台所吟唱,道盡當今亂世百姓之苦、功名利祿之浮雲,有感而懷罷了。”

農夫謙笑道:“兄弟過譽了,山野村夫隨性胡謅,實在有辱清聽,見笑!”

祈少君道:“倘若這也叫隨性胡謅,那蘇城之中那些隻會坐而論道、滿口之乎者也的私塾先生,豈非要汗顏無地?”

農夫見那少年談吐不凡,頓生好感,笑道:“衝兄弟這幾句話,你這朋友愚兄交定了!兄弟旅途勞頓,若不嫌棄,可在此歇息片刻。”

祈少君抱拳道:“正有此意,這一帶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小可路經此地腹中難耐,不知可否向兄台討口飯吃、討碗水喝?”

農夫道:“隻要兄弟不嫌鄉村野地粗茶淡飯,我這倒也有些地瓜醃菜,清茶水酒,姑且可以將就果腹!”

祈少君躬身抱拳道:“如此甚好!”

水田邊涼棚下,祈少君吃著番薯燒餅、欣賞田園野趣,倒也別有一番情趣。

農夫為他斟茶,問道:“敢問兄弟尊姓大名?從哪裏來?”

祈少君道:“小可祈少君,從蘇州來,北上尋訪故人。”

他又反問道:“敢問大哥尊姓大名?”

農夫曬然道:“愚兄姓張,鄉野村夫,賤名何足掛尊齒?倒是祈兄弟你相貌堂堂,英氣勃發,愚兄大膽推測,將來必為人上之人呐!”

祈少君躬謙道:“哪裏敢當?倒是兄台所作詩詞字字珠璣,小可受教了。”

張農夫額首一笑,再度吟唱起來:

“驪山四顧,阿房一炬,當時奢侈今何處?隻見草蕭疏,水縈紆。至今遺恨迷煙樹。列國周齊秦漢楚,贏,都變做了土;輸,都變做了土。”

清亮的語聲,散播於山澗顯得格外清朗……

他又道:“前些年,我路徑潼關經商,卻遭官兵盤剝,弄得賠了本錢、乞討還鄉,路過驪山等地,又見百姓深受疾苦,故有感而發。”

祈少君不斷沉吟著:“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他又問道:“張兄悲天憫人,實令小弟佩服,何況張兄正當壯年,又身負如此才華,依小弟看……應該出去創一番事業,實在不應該埋沒於此。”

張農夫淒然一笑道:“亂世功名,不為我所欲也。”

祈少君道:“小弟豈不知當今朝廷腐敗,我所說的事業,也不僅僅是指功名利祿,隻要能為百姓謀福,凡事無愧於心,便是我大好男兒所求之事業。”

張農夫似有所悟,大笑讚道:“好!凡事無愧於心,說得好!唉,可惜愚兄家室貧寒又無門路,恐難有所作為……不過,就衝祈兄弟這話,愚兄便覺得相見恨晚,今日萍水相逢,還望日後有緣再會!”

祈少君取出玉笛,道:“蒙張兄謬讚,小弟願獻醜一曲,以娛遇知音。”

張農夫道:“卻之不恭!”

悠揚的笛聲回蕩於山野田間,清涼悠遠,宛似青鸞振翅飛升,這聽曲之人如癡似醉,奏曲之人更是忘乎所以,祈少君自還不知,眼前這位張農夫,正是元代著名的政治家、文學家和元曲家張養浩,他最著名的元曲《山坡羊?潼關懷古》傳唱至今。數百年來,那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在文學界幾乎家喻戶曉。

翌日清晨,張養浩一覺醒來,發現祈少君已不辭而別,又見茅舍陳舊的書桌上擺著幾錠沉甸甸的金子和一封留書,上麵寫道:

“張兄台鑒:

相見恨晚,但終有曲終人散之時。今日一別,再聚恐遙遙無期,望張兄多多珍重,為世間芸芸蒼生盡一分綿力!弟少君拜別。”

張養浩看到這封信時,祈少君昂然信步、早已在數十裏外,張養浩的曲詞給予了他深深的烙印,他感到自己該去做些什麼了。

不日來到了無錫鎮郊外,眼見很多村民饑腸轆轆、遍地餓殍,特別是那些躺在大人懷中、餓得奄奄一息的孩子們,人人見了都心中惻然,更何況他是心地仁善的祈少君。

進城後,他看到官府金糧滿倉,又看到蒙古知府作威作福,想到城外餓殍無數,登時怒從中來!要知道他是個好脾氣的人,如果他都怒了,那就多半是不可饒恕之事!

“路有凍死骨,朱門酒肉臭……哼!我一定讓你們付出代價!”他怒付道。

但要成事,需要俠義道上的幫手,那麼在江湖上規模最大、人數最多,也最誌同道合的幫手是誰?還能是誰丐幫!

城北破廟內,群丐聚集,肉香撲鼻,酒興正濃間,忽見一俊美少年,右手提著上好的美酒牛肉,左肩抬著一口大箱,緩步來到。

“丐幫的各位兄弟,敢問此間主事是哪位?”他朗聲道。

一名丐幫三袋弟子上前問道:“這位少俠,敢問有何見教?”

少年正色道:“拜碼頭焉有空手而來之理,小小薄禮不成敬意!”言畢,將左肩的箱子向前一擲,箱子落地頓碎,內裏全是黃燦燦的金子!但令少年頗感意外的是,盡管一箱金子令在場群丐不禁一陣驚愕,但隨即歸於平靜,似乎有些見怪不怪……

接著,群丐之中緩緩站起一位身形魁偉、須發皆白的丐幫九袋長老,盡管年事已高,但雙目炯炯、精神矍鑠,可見老當益壯,內功外功皆非等閑,他麵對著眼前的滿地黃金,又見少年手中的酒肉,更見那少年神態倨傲,挺胸昂然道:“不吃嗟來食,骨氣傲如石!”

那少年也不意外,切口回應道:“頂天立地行,講理不講情!”

白須長老一聽切口,展顏一笑道:“好!小兄弟儀表不凡,不知來我窮家幫有何貴幹?”

少年正色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隻要貴幫真如江湖傳言的那般俠義為先、濟世為懷,那小可與諸位便是友非敵!”

白須長老問道:“此話怎講?”

少年正色道:“諸位身為乞丐,尚能在此把酒言歡、大快朵頤,可城外數以千計的百姓饑寒交迫、拿著折斷的鋤頭攔路打劫,甚至自相殘食,貴邦素來俠義為懷,怎能視而不見?”

“小子!你怎麼就知道我們……!”一個丐幫幫眾剛想駁斥,被那白須長老伸手擋下,問少年道:“敢問少俠有何見教?”

少年道:“這口箱子,是晚輩今早於城外竹林截下的黑鏢,是當地知府托地下鏢局送往其家鄉的,此乃民之膏血,交予貴幫,相信貴邦俠義,一定知道該如何處置;另外,這樣東西敢問前輩是否認得?”言畢,又從身後腰間取下一個包袱,拆開一看,盡是一顆眉目清晰的人頭!

“這、這……這是剛卸任的無錫鎮知州尤渾!”群丐驚詫道。

少年道:“聽聞此人在任期間,貪贓枉法、罔顧百姓生計,徇私護短,縱容親屬奸淫民女,罪行昭彰,今日更欲攜所貪贓物衣錦還鄉,晚輩不才,卻也看不慣這等惡賊高枕無憂,唯有親自送他去無常殿了。”

白須長老翹起拇指,對少年道:“好!小兄弟,你這個朋友老夫交定了!”

少年道:“既然是朋友,那可否請前輩及眾家兄弟為當地百姓做主?”

長老豪邁道:“好說!老乞丐姓祈,大家都習慣叫我一聲祈長老!不知小兄弟如何稱呼?”

逢同姓三分親,少年心中一喜,抱拳道:“晚輩祈少君!”

祈長老驚喜道:“哦?!原來還是同宗!哈哈哈……!”

對於受苦的百姓,丐幫焉能坐視不管?看似閑散的他們實則早有所行動,加之祈少君的幫助,更如虎添翼,這姓祈的一老一少組織當地饑民,火燒衙門、大開糧倉、劫掠金庫,、……

百姓們歡呼雀躍,雖然他們無法看到那些濟世為懷的俠士,但這份恩德,他們都會永記於心,祈少君遠遠看著他們歡飲鼓舞,這已經是對他最好的報答,因為他知道這就叫行俠仗義!

白天與黑夜會交替,這個世間也一樣,不時會有被黑暗沉淪的時代,所以總會有那麼一批正義之士,秉承著所謂的“俠以武犯禁”的原則,在這蔽日陰霾中為天下生靈努力尋求一線光明、留下一份希望。

祈少君自幼受長輩影響,立誌要做一個大俠,這個誌願他過去從未動搖,現在也做到了。但過去他所想的都是俠之小者所為,而這等“拯生靈於水火,解百姓於倒懸”的宏願,卻是在不久前才從一位豪俠的身上感悟到的,有了這樣的領悟,才真正配得上一個“俠”字!

原本,他在一個多月前就可以到達閑卿穀,但一路遠行,眼見不平之事,別人袖手旁觀,但祈少君會袖手旁觀麼?不,他做不到。

而說到那祈長老,雖是五大三粗、渾身黝黑的粗漢模樣,卻也並非有勇無謀之輩,在丐幫之中更是地位尊崇,時日雖短,但他格外喜愛祈少君這個小弟,加之“祈”這個姓氏又少見,本家相遇更是難能,因此兩人分外投緣,這段時間一起共事,常常席地飲酒,說不出得開懷,有趣的是,這祈長老和祈少俠;兩個本家,一個黝黑、一個白皙;一個身長十尺、虎背熊腰,另一個雖然不是短小,但俊美秀氣,坐在對方麵前,可想而知是如何鮮明的對比。

這一回,二人正商議丐幫弟子帶來的消息……

祈少君道:“祈長老,您真的確定這是暗鏢?”

祈長老道:“祈兄弟,丐幫的消息靈通天下無雙,此事千真萬確!”

祈少君恨道:“倘若是地下鏢局的暗鏢,那必是不義之財……劫!”

鏢局……在武俠世界裏,隻要是江湖中人,無論黑白兩道,誰沒有和鏢局打過交道?就算沒有生意上的交道,沒準還有劫掠的交道,更有趣的是,鏢局和綠林道上的豪傑還會有各種特殊的交道,這就是龍蛇混雜、難辨是非的江湖。

而鏢局正是和江湖接觸麵最廣的白道機構,他們受雇主的錢財、憑藉武功和江湖經驗,專門為人保護財物或人身安全,這就是鏢局鐵一般的行規!

千百年來,鏢局的尚武、正直、正義、扶弱、助人的精神,指導著鏢師們前仆後繼地追逐著自己的人生價值,有的甚至出師未捷身先死,但是他們沒有一個人退縮,哪怕是遇到再大的困難,再凶悍的敵人,他們從來不知道逃逸和後退是什麼,他們隻知道一點人在鏢在!

但是,世界有黑白,江湖亦有黑白,隻是江湖上的黑白更為混淆不清。因為世上有太多見不得光的人和事,亦有太多見不得光的東西,那麼這些見不得光的東西若是要托鏢護送,雇主該去找誰?

答案是:招攬江湖上所謂的“地下鏢局”走暗鏢!

由於利潤比正規鏢局豐厚得多,可想而知,江湖上不為人知的地下鏢局或雙麵鏢局,多半比正規鏢局更多也更錯綜複雜。

那麼問題是:地下鏢局是誰所創?綠林道?說對一小半,因為更多的也許是那些道貌岸然的江湖正道所創,因為他們做起這種事情來更不容易被懷疑!

但有一點是江湖黑白兩道所公認地下鏢局是江湖所不齒的行徑!

祈長老恨聲道:“最可恨的是,裏麵除了官商勾結得來的古玩紅貨,還有很多從百姓那裏搜刮來的民脂民膏!”

祈少君道:“那雇主是誰?”

祈長老道:“還能有誰,江寧府的那群狗官唄!”

這一晚,祈少君見此間事了,本打算拜別丐幫群豪,啟程前往閑卿穀繼續他的使命,但得知這等官黑勾結之事,豈能不管,於是斬釘截鐵道:“劫!”

無錫郊外竹林道上,一場廝殺……

祈少君武藝高強,劍指連擊,對方的兵刃未及施展俱已寸寸斷裂,直嚇得地下鏢局的趟子手們驚駭不已,他們的表情上都寫著一句話:“難以相信,世上竟然有這麼不可思議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