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換 命(1 / 3)

這是一座無涯無際的原始榛莽,參天巨樹夾雜著蘑蔓荊棘,盤纏虯結,形成了一片綿密的樹海,像是一個整體。林緣,正對穀口的方向,是一塊畝大的平場,一條通路,伸入林中,由於樹幕遮天,這通路變成了一條暗無天日的隧道,黝暗陰森,目力奇佳的高手,也隻能透視到十丈左右,十丈之外,便是漆黑一片。

道口。一方巨大的石碑,上刻“陰陽界”三個怵目驚心的大字。界碑之外的平場上,默坐著近百人,僧道俗尼俱全,一個個麵色凝重,垂頭低首,像一尊尊的石像,不立不動。

此刻,日正當中,但場麵卻顯得死寂陰森,似乎日頭也失去了陽和之氣。驀地,一聲淒厲刺耳的長嘯從林中傳出,雖是大白天,仍使人有鬼氣森森之感。所有的人,紛紛立起身形,除了臉色轉為悲憤驚懼之外,仍沒有半絲聲音。

嘯聲餘韻未了,烏暗陰沉的林道中,幽靈般飄出一條白色人影,眨眼工夫已到了那塊界碑近旁,悠然刹住身形,現身的赫然是一個身披重孝,手持哭喪棒,麵如血色的中年漢子,目中閃爍著冷酷陰殘的光焰,惡形怪狀,令人不寒而栗。

人群起了一陣輕微和浮動。身披重孝的漢子,環掃現場一周之後,陰側側地道:“各位如約而至,諒來禮物都帶在身邊了?”聲音陰冷得不像是發自活人的口。人群中沒半個答腔,

空氣似乎已凝結住了。

身披重孝的漢子,瘦削的麵皮一陣牽動,分不出是哭是笑,自顧自地又道:“本人‘東門守望使崔浩’,奉城主之命主持今天的交換事體,現在請各位按唱名順序報名獻禮!”話聲中,哭喪棒向空一揚,昏暗的林道中人影又現,隻見十幾個黑衣勁裝漢子,次第現身,每人肩頭扛著一口白木棺材,徑自走到東門守望使崔浩的身後,放下棺木,然後垂手佇立。

棺木一共十二具,整齊地排成一行。

人群中立起騷動,一個個麵色慘變。當中一個身披大紅袈裟的老和尚越眾而出,高宣一聲佛號,激動地道:“崔施主,這棺木之內……”

東門守望使崔浩冷冰冰地接口道:“十二位掌門人!”

一個虯髯頭陀聲如悶雷似地吼道:“什麼?十二門派的掌門人業已入棺……”

東門守望使崔浩淡淡地道:“不錯,進入死城的人等於踏入豐都地府!”

“死了?”

“可以這麼說。不過,到了‘陰陽界’之外,就算還陽!”

眾人同時鬆了一口氣。

第一白棺材之後的黑衣勁裝漢子高唱一聲道:“少林掌門人慧果。”

那原先發話的老僧上前兩步,合什道:“貧僧少林監院了凡,已攜有敝派至寶‘降龍經,’,交換敝掌門!”

東門守望使崔浩陰森森道:“請交與本使者一鑒真偽。”

“阿彌陀佛,敝派尚不屑於魚目混珠。”

“嗯,這一點本使者信得過,獻經吧!”

“貧僧請先見過敝掌門人!”

“這……好,出界還陽!”站在棺木之後的黑衣勁裝漢子,托起棺木,跨步“陰陽界”界碑之外,然後放下棺蓋……

所有各門派高手的目光,全集中在那具盛放著少林掌門存慧果大師的棺木上,每一個人的心都提到了口邊,有的額上竟緊張得滲出了汗珠。

工夫不大,棺木中顫巍巍地立起一個白眉老僧。監院了凡合什躬身道:“弟子參見掌門法駕!”

少林掌門慧果大師駭異莫名地朝現場一掃,道:“怎麼回事?”

監院子凡激動地道:“寺內接獲此間城主傳柬,今日此時,在此地以本派‘降龍經’換取掌門人……”

慧果大師臉色遽變,厲聲道:“以本派傳經之寶換取本座的生命?”

“是的,掌門人一派之尊……”

“住口,本座被擒為‘死城’階下之囚,業已辱沒少林百年來之清譽,使全寺蒙羞,若再以派中至寶求取苟全,將何以對列代祖師在天之靈,了凡!”

“弟子在!”

“立即攜經返回少林,經在人在,經亡人亡!”

“掌門人……”

“不許多言,這是本座最後一次諭令!”

監院了凡慘然變色,全身簌簌而抖。東門守望使崔浩冷哼了一聲道:“了凡和尚,時間不待了!”

監院了凡進退失據,不知如何是好。

突地,少林掌門慧果大師跨出棺木之外,就地跌坐,閹目垂瞼,臉上浮起兩朵紅雲,微哼聲中,五官同時溢出鮮血。

所有在場的高手齊齊發出了一聲驚呼。這一代高僧為了門派聲譽,竟然自斷心脈而亡。監院了凡蹬蹬蹬連退數步,麵上的肌肉急劇地抽擅著。

東門守望使崔浩僵屍般的麵上,居然現出了駭然之色,少林掌門此舉,可能太出乎他意料之外。

立即有四個虎麵僧人,越眾而出,滿麵悲憤之色,向界碑之前欺去……

了凡袍袖一擺,阻住了四個弟子,自己則舉步向慧果大師遺體走去。

東門守望使崔浩沉聲喝道:“大和尚意欲何為?”

了凡似是竭力抑製衝動的情緒,語帶激憤地道:“敝掌門業已圓寂,貧僧……”

“要帶走遺蛻?”

“不錯!”

“慢著!”

“施主有何見教?’

“如要帶回屍體,仍然要以‘降龍經,交換!”

四個少林弟子早巳按撩不住,虎吼一聲,撲上前去……

“回去!”暴喝聲中,那守伺在棺旁的黑衣勁裝漢子,揚手劈出了一道排山勁氣,勁風雷動之中,四個虎麵僧人,竟然被硬生生地追回原地。一個無名小卒,能在舉手之間迫退四個少林高手,“死城”的武功,的確高得令人恐怖。所有在場的高手,莫不在心裏打了一個冷顫。

少林監院了凡手握“降龍經”,戰抖不已。他不能棄掌門遺蛻於不顧,但如交出”

降龍經”,不啻把派中不傳之秘技,助長奸人為惡,慧果大師豈非是白死了,左思右想,終竟無法決定行止。

東門守望使崔浩陰冷地道:“大和尚,你可以退下去多多考慮,現在該輪到武當‘太虛真人’了!”

了凡率四僧退入人群,一個五綹長須飄指的中年道士,搶步上前,稽首道:“武當‘三陽’,已帶有本門‘上清秘錄’在此,不過……”

“怎麼樣?”

“貧道循少林之例,先見過本派掌門!”

“可以!”第二名黑衣勁裝漢子,托起身前棺木,走到第一具棺木之旁放落地上,然後開棺,不久,棺內立起一個頭戴九梁冠,身著玄色道袍的老道。這老道正是武當掌門“太虛真人”。

太虛真人顯然也不明究裏,愕然四顧之後,迫視著三陽道人道:“來此何為?”

三陽道人鐵青著麵孔道:“特來恭迎掌門人回駕?”

“回駕?”

“是的!”

“你手捧何物?”

“上清秘錄!”

“這是本派重寶,你敢……”

“弟子賚長老之命,以此作為換取掌門人回駕的獻禮!”

太虛真人目射厲芒,再次遍掃全場一周,最後目光落在身側少林掌門慧果大師的屍身上,點了點頭,道;“本座明白了,

—年之前,‘死城’派出高手,劫持各門派掌門人,目的就是要以之作為交換各門派不傳秘技的人質,慧果道兄做得好,三陽……”

“弟子在!”

“武當清名,不能毀於本座之手,退下去!”

“掌門人……”三陽道人話聲未已,“太虛真人”的手掌已拍向自己的“天靈”。

眾高手驚叫聲中,“太虛真人”的屍身緩緩倒回棺木之內。

東門守望使崔浩生氣全無的臉上已變了色,口中卻發出一連串使人毛骨悚然的獰笑,手中哭喪棒一揮,厲聲道:“時限所迫,本使者不能一一答理,啟棺!”另十名黑衣勁裝漢子轟地應了一聲,揭去了十副棺蓋。場麵呈現空前的緊張。

十具棺木之內先後立起九條人影,一道、二尼、六老者。最末一具棺木卻無動靜。

東門守望使崔浩森冷的目光一掃九個棺中人,大聲道:“各位都是一門之長,本城曾屈留各位一年的時間,現在各派如照本城柬約,獻上指定的禮物,可以換取自由,‘少林’,‘武當’兩掌門人無意還陽,業已自決,各位如有什麼打算,請立即表示,否則按順序交換!”

一道、二尼、六老者一陣麵麵相覷之後,其中響起數聲悲嘯,一尼兩老者運掌自決,栽回棺中。高手群中又是一陣沸騰。

東門守望使崔浩獰聲遭:“好,‘峨嵋淩雲師太’、‘青城神劍南宮仁’、‘華山斷雲手莫宇’,自願追隨少林、武當兩掌門,之後,其餘各位諒無異議了,現在開始獻禮!”.

於是崆蛔、衡山、泰山,太極、邛崍、點蒼等六門派,先後交出了傳派之寶。人影在浮動中逐漸減少。最後,少林、武當、峨嵋、青城、華山也終於悲憤無已地交出了備妥的秘笈,

所不同的是這五門派接回去的是五具屍體。

人影散盡,場中剩下一個年約二十左右的白衣勁裝佩劍少年。白衣少年劍眉星目,猿臂蜂腰,秀逸之中帶著三分粗獷,

隻是他麵上如罩寒霜,陰冷之氣,實在不亞於那惡形怪態東門守望使崔浩。

此刻,他凝目注視著最後一口雖揭了棺蓋而不見人出來的棺木,麵上的寒氣卻愈來愈重,隱約中透出了層層殺機。

東門守望使崔浩打量了白衣少年一陣之後,陰聲道:“小子,你是‘桐柏’門下?”

白衣少年目光轉向了崔浩,以更冷的聲音道:“不是!”

“什麼,你不是‘桐柏’門下?”

“嗯!”

“來此則甚?”

“代‘桐柏派’赴約!”

“報名!”

“宇文烈!”

“桐柏老人與你是什麼關係”

“武林同源,就這麼點關係!”

“哼,難道‘桐柏派’的人死光了,要你代表赴約?”

“閣下猜得不錯,幾乎死光了!”

東門守望使崔浩微微一怔之後,道:“無字真經帶來沒有?”

宇文烈依然不疾不徐,冷得不帶絲毫情感地道:“當然帶來了!”

“拿出來吧?”

“人呢?”

“誰?”

“桐柏者人!”

“你可以領一具屍體回去!”

宇文烈目中寒芒大熾,厲聲道:“屍體,什麼意思?”

“換命的期限是一年,‘桐柏老人’逾限三日,已無法還陽了!”

“貴門手段夠辣!”

“小子,你莫非想找死?”

“在下還不想死!”

“如此,把‘無字真經’交出來。”

“柬約是獻經換命,人死,為什麼還要獻經?”

“換屍!”

“對不起,在下不想完成這交易!”

“那你就把命留下!”

“在下說過還不想死!”

“可是你已經死定了!”

“未見得!”

“哈哈哈哈!”

“有什麼可笑?”

“武林中敢以這種態度對老夫說話的,數你第一人!”

“你算什麼東西?”

“嘿嘿,小子,你真挺不知死活!”隨著嘿嘿陰笑之聲,東門守望使崔浩揚掌向宇文烈揮去。

宇文烈正待舉掌還擊,忽地發覺對方這一掌無聲無臭,半絲勁道都沒有,看來似是虛晃作勢,心中不由一愣,正自不解之際,隻覺一股寒氣直攻內腑,頓時機伶伶打了一個冷噤,暗叫一聲“不好!”再度提氣時,寒氣突向經穴流竄,有如針紮劍刺。

東門守望使崔浩輕蔑地道:“小子,你還有四個時屜的生命,現在交出‘無宇真經’領走‘桐柏老人’的屍體,老夫好回城交令!”

宇文烈一顆心直往下沉,但表麵上仍不動聲色,冷冷地道:“在下受托以真經換人,而不是換一具死屍!”

“可惜你遲了三天!”

“各大門派均在今日午時……”

“桐柏派稍有不同,柬上已有說明!”

“該派遭遇意外……”

“那是桐柏派的事!”

“三日之差,而毀了一派掌門,這種作為人神共憤……”

“小子,‘死城’鐵律,隻一不二!”

宇文烈雙目幾乎噴出火來,切齒道:“好,桐柏老人遺體請妥為保存,在下有一天將再來拜訪!”

東門守望使崔浩不屑地道:“可惜你永遠不會再有這一天!”

宇文烈冷冷一哼道:“在下不死,會來收這筆帳的!”

“但你卻非死不可,四個時辰之後,必然名登鬼錄!”

就在此刻,一縷極細但卻十分清晰的語聲,傳入宇文烈的耳,顯然有人以傳音入密之術向他發話,從這絲絲如鋼的語音看來,對方功力相當深厚。“小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立即交出‘無宇真經’,換去桐柏老人的屍體,否則屍既不能全,經也不能保!”

宇文烈大是駭然,這發話警告自己的是誰?心念甫動,那聲音又起,意頗焦急。

“小子,你已中了‘死城’獨門陰功‘冰魄煞’,四個時辰必死無疑並非虛聲恫嚇,目前你切不可妄動真力,否則兩個時辰都活不到!”

宇文烈寒氣大冒,死亡的陰影立籠心頭,但冷傲孤僻的性格,馬上否定了死亡的恐怖,他的手指按上劍柄,驀然一提真氣,立感全身蟲行蟻咬,砭骨寒氣,穿經過穴,那種痛苦,簡直不是一個人所能忍受的,額上頓時爆出了粒粒汗珠,筋肉急劇地抽拗絞扭,眼前金花片片。

他廢熱地垂下了手,心靈的痛苦,猶在肉體之上,他明白出手已是不可能了。腦海裏浮現出一個重傷垂危的少女,耳邊響即斷腸的衰鳴:“蒼天!神祗!給我力量,讓我在贖回爹爹生命之後再說……”“我要死了,我死不瞑目啊!媽,你死而有知,為什麼不……”“我信托你,我等待你,別讓我在絕望中死去!”

驟然之間,他作了最大的決定,伸手取出了“無字真經”,遞了過去,道:“閣下,我宇文烈如果不死,要加倍討還這筆帳!”

東門守望使崔浩麵上的肌肉微一牽動,接過了“無字真經”,獰聲道:“小子,但願日從西出,有這種奇跡發生,請吧!”

宇文烈咬牙從棺內抱出桐柏老人的屍身,背在背上,踏著踉蹌不穩的步子,向峽穀之井奔去。奔行了五裏左近,背上的屍體愈來愈沉重,使他不勝負荷,冷汗,已濕透了他的白色勁裝,步履由緩慢而逐漸遲滯,終於,他躓撲穀道之中,欠振無力。

他冷漠而生硬的麵上,綻開了一抹笑意,但這笑是愴然的,像是對命運的嘲笑。。

他半坐起身軀,以手撐地,眼望蒼穹飄浮不定的白雲,喃喃地道:“看來那女孩子真的要絕望而死了!”驀地眼前一花,

接著身軀被人挾起,電掣而馳。

頓飯工夫,來到一密林之中,身軀落地,他才看清挾帶自己的赫然是一個鄉村學究模樣的半百老者,麵色晦暗,稍嫌陰沉,但兩眼卻泛散逼人青光,不但自己,連桐柏老人的屍體也一並帶到了這林中。遽然之間,他木然不知所語。

那老者熟視了他片刻之後,當先開了口:“小子,你叫宇文烈?”

聲音入耳,似曾相識,他想起那以“傳背入密”之法向自己發出警語的人,於是,他掙紮著站起身來,一抱拳道:“是的,前輩就是方才向晚輩提忠告的人?”

“不錯!”

“請問上下如何稱呼?”

“老夫姓名早失,你……你……叫我‘誅心人’好了!”

“誅心人?”

‘嗯!其身當喪,心亦可誅!”

宇文烈心中一動,尚未開口,誅心人已接著說道:“小子,你中了‘冰魄煞’,最多還有三個時辰可活!”

宇文烈麵露一絲苦笑,平靜地道:“晚輩知道這一點!”

誅心人冷冷地道:“你不怕死?”

“人力無法挽回的事,怕又有何用,隻是心有未甘罷了!”

“什麼事不甘心?”

“不甘心死亡來臨過早,使許多心願成空!”

“什麼心願?”

“恕無法相告!”

“可是,小子!你偏偏碰上了我!”

“怎麼樣?”

“除‘死城’中人外,我可能是唯一能救你不死的人!”

宇文烈心中大是激動,心念一轉之後,道:“前輩要救晚輩不死?”

誅心人一頷首道:“有此打算。”

“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高興這樣做!”

“必然有其理由?”

“小子,你再羅嗦,我可能抖手一走。”

“晚輩必死之人,並沒有一定要求生的奢望!”

“嗯,你的嘴倒是很硬。如果我說不出任何理由呢?”

“至少須要有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