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孤客呂東青這時才大大鬆口氣,應道:“小的記得公子的話啦!”他心中無法不對這位皇甫公子的狡猾智謀佩服得五體投地。隻因這刻他已發覺每逢自己的眼光射到那個人身上,那個人就立刻要裝出友善的樣子,分明是怕他把聖劍扔來。
青衣人輕輕道:“難為你想得出這種穩住局勢之法,你自然是認定他們個個心中緊張,所以先借著對答緩下緊張氣氛,同時話中又剖析形勢,使他們不敢輕舉妄動。此法誠然很妙,可是你有沒有想到,萬一那些人不吃這一套,你第一句話時就可能把均衡的局勢打破,那時你豈不是後悔莫及?”
皇甫維微笑道:“我想不出更好的法子,那就隻好冒險一試了,若然事事畏首畏尾,不敢去做,更加沒有成功之望,我說得對也不對?”
青衣人不置可否,又問道:“然則你是從來都不想到壞的結果了,是不?”
“那也不然,在我來說,勇往直前和遲疑不決這兩種態度,都是手段,先瞧瞧是何種情勢,就用哪種態度應付”
青衣人眼中閃射出光芒,凝目看他一陣,微微嗟道:“看外形你的根骨有限得很,但其實你的智慧,卻是修練最上乘武功的材料。你剛才的話,正深合武功之道……”
他們交談了幾句話,人圈中的形勢漸起變化。原來那些人本都退開數步,這時逐漸迫近,眼見圈子越來越小。呂東青連忙大聲喝道:“哪個再進一步,我就把劍扔去!”
群豪聽他這一喝,登時都停住腳步。呂東青目光掃來掃去,隻見鬼醫向色度和蒙住頭臉的少林無意大師反而分開,但在鬼醫向公度一邊,卻是武當婁真人,點蒼快劍張捷雲,與及鐵劍公子尹世澤等高手,還有乾坤五義的司空表,不壞金剛範禹,中州一劍許伯英等都已亮出兵器,虎視眈地的瞧著他手中聖劍。
呂東青心中大感為難,手中的聖劍簡直變成催命符,十分可怕。但在這眾目睽睽之下,他又不能把聖劍拋掉,直是進退兩難的光景。
皇甫維笑一聲,道:“蒙麵兄你看我的法子有用吧?”
青衣人道:“有用固然是有用,但這個僵局你還有法子解決麼?”
剛剛說到此處,台上的無心長老朗朗誦聲佛號,道:“諸位請勿出手爭奪,以致互相殘殺。那位持劍的老施主,請將聖劍交還老衲如何?”
呂東青應道:“小的正有此意,希望大師親自來取,那就萬無一失了!”青衣蒙麵人悄聲對皇甫維道:“現在怎麼辦?無心長者要把劍取回啦!”皇甫維道:“我一點也不著急,老和尚絕對無法把聖劍取回!”
他說完之後,跟著大聲道:“無心長老且慢,這聖劍你收回不得……”全場群家都翟然聳起耳朵聽他說話,他們都是極老練的江湖人物,說什麼也不肯把目光移開,生怕有別人趁機出手,把聖道奪去。
無心長老緩緩道:“施主這話怎說?”
皇甫維道:“此劍乃是三公門下穀雲飛得到之後,扔在地上,依照道理來說,此一聖劍已不屬長老你們五位保管,誰也不須再闖五嶽大關,自找麻煩!我這話不知各位英雄們以為對不對?”
人群中響起一片“對,對”之聲,台上的無心長老不禁為之愣住,過了一陣,先轉麵望望其餘四位掌門人,見他們都不表示意見,隻好歎口氣,道:“老衲的確沒有想到這一層,目下隻好聽天由命了……”
所有的人都緊張起來,個個運集功力,準備隨時出手。卻聽皇甫維又大聲道:“王安,你看了半天,沒有一個人看不順眼的麼?快把聖劍扔過去,不就完啦?”
呂東青一點也不明白他的意思,隻好含含糊糊地道:“小的總覺得不好意思胡亂害人……”他說話之時,眼光向四周掃瞥。目光所至之處,人牆就向後退。
蒙麵青衣人催促道:“你想出辦法了沒有?再耽擱下去的話,事情就會生變啦!”
皇甫維眼珠轉個不停,隔了一陣,才道:“你能不能傳聲給王安?我可不行,因為太遠了!”
青衣人道:“勉強可以試試,說些什麼呢?”
皇甫維低聲對他說了好幾句話,青衣人凝神尋思片刻,道:“隻好如此應!”
場中形勢仍然僵持著,過了一陣,呂東青突然大聲道:“目下唯一的法手,就是我閉上眼睛,隨便把劍扔掉,看看掉在哪個人的身上便了。”說罷,當真閉上眼睛,搶劍疾轉。群家一陣騷動,紛紛後退。就在大亂之際,呂東青五指一鬆,手中聖劍呼的一聲飛上半空,但見那道白光,剛好飛越過窄門上麵的牆頭,掉向門外。
有人大呼道:“那小子不見啦,他們是預謀的!”
群豪一聽此言,都知道那人話中的“小子”,指的是麵色枯黃的少年,忙忙環視搜索,果然不見影蹤!這時大家把兩件事湊找一想,可就明白了所謂“預謀”的意思。敢情那把聖劍已飛出牆外,而那麵色枯黃的少年也走了出去,分明這一老一少在唱雙簧,把天下群豪都騙慘了。
江南孤客呂東青眼角瞥見幾個人向他撲到,其中一個正是武當高手婁真人,心頭為之一凜。暗想皇甫公子這一場戲導演得太不高明。
正轉思間,那數人已經衝到他身邊,隻見其中尚有二人,正是那祈門二鬼。
婁真人沉聲道:“你弄這一手狡猾,雖是高明,可惜忘了自身安危。你到底是什麼人?”
呂東青腦筋連轉,突然想到一個法子,立刻向祈門二鬼道:“兩位所要之物,老朽代為弄到,善後之事,恐怕要大家出力承擔了。不然的話,老朽就立刻把那聖劍送還五嶽掌門——”
陰魂袁京哼一聲,還未說話,陽魄王精二已跳了出去,大聲道:“老王這一手漂亮極了,沒有關係,別的事有我們料理……”陰魂袁京這時無法不走過去,登時形成三個人的陣線。
婁真人身旁有人冷笑一聲,道:“眼下鬼醫向公度等數人已追了出去,那孩子的腳程隻怕比不上向公度呢!”發話之人,正是乾坤五義中的老大司空表。
山精關炎生突然揮動短斧,疾撲過去。
江南孤客呂東青一看糟了,有這麼一個人魯莽出手,自己不論贏得贏不得,其餘的人勢必跟上。他心中一麵愁急,一麵也運集功力,準備出於抵擋。
哪知甫要交鋒之際,人影一閃,在他們之間平空多出一人,身法之快,直如鬼扭。眾人疾忙瞧著,原來是那個一直和麵色枯黃的少年站在一起的蒙麵青衣人。
這青衣人低沉地喝一聲“回去”,手臂一伸,不知怎的已探入斧光之中,巧巧地扣抓住山精關炎生的肘脈,隨手一甩,關炎生宛如斷線風箏般衝開老遠。
這一手太以高明,竟把婁真人。司空表等都震得不敢輕舉妄動。婁真人沉聲道:“施主好高的武功,可惜蒙住廬山真麵目,令人感到遺憾!”司空表接著問道:“朋友可是和他們一夥的?高姓大名能不能見示?”
突然那邊有人朗聲叫道:“諸位注意,外麵現有三公及手下牙伺著出去之人,暗加毒手……”此人的聲音雖不高亢,但強勁震耳,全場群豪莫不聽得一清二楚。
婁真人轉身望去,道:“向兄親自見到他們麼?”
那人正是鬼醫向公度,隻見他身上長衫已撕破一大塊,形狀甚是狼狽。他大聲應遵:
“不錯,我不但親眼目擊,還和他們換了幾招才退了回去。眼下外麵已有六七位被害,屍體都放在岸邊。”
司空表急急道:“那個取去聖劍的少年可在其中?”呂東青忙和人等擠到門口向外麵瞧看,果然見到對麵河岸站著三位老人人,分別穿著紅色、銀色和黑色的長衫,神態各有不同,紅杉老人長相威猛暴烈,正是日公舒濤。銀衫老人麵瘦鼻約,一副陰森神氣,正是月公傳雷。那星公冷央一身黑色長衫,身材瘦小,一望而知必在輕功方麵造詣超人。
在這三位老之後,站著十餘個大漢,身上衣服都屬於紅、銀、黑三樣顏色之一。其中一個麵貌俊美的少年,身被銀色長衫,甚是飄逸瀟灑,此人正是早先詭謀闖過五嶽大關的穀雲飛。
在這一群人後麵,有一堆屍首,大約有六七人之多。一來這些屍體胡亂疊在一起;二來又被三公等十餘人遮住,是以瞧不清楚麵目。
呂東青激動地厲嘯一聲,直向門口撲去。婁真人等浮沉於人海中數十年之久,自是聽得出這一聲厲嘯,情真意切,當真是斷腸之聲,便都不去攔阻他。
呂東青分開眾人,擠到門口,遙遙望去,隻見三公等人屹立河岸,數十對眼光都向這邊射來。
他看來看去,都看不出皇甫維是否也是在那堆死屍之內?突然間熱血沸問,暗自忖道:
“我這條殘命全靠皇甫公子才撿了回來,他今日遭遇不測,我如果不能上前拚命,還有什麼麵目活在世上?”
心念一決,便一運穿出窄門。那門厚達三尺,他剛剛走到最外麵,突然後麵有人拉住他的手臂。他回頭一看,隻見那人竟是剛剛出手把山精粹開老遠的蒙麵青衣人。
他苦笑一聲,道:“尊駕無須把老朽拉住,若然敝少主遭遇不測,老朽非拚了這條老命不可!”
青衣人道:“聽你的口氣極是誠懇,那我就不再懷疑你們是裝假的了。既然你有心為主盡忠,這等事無法攔阻,你就去吧!”
呂東青別轉頭,疾然躍了出去。先在河中一塊石上墊一次腳,借力縱起,這才躍到對岸。
三公等人就在他前麵七八尺之外。他毫無懼色,雙目冷冷注視著三公等人。
星公冷央首先道:“假如是五嶽那五個掌門出來,一定是連貫而出,希望我們措手不及,可以仗著人多作那垂死掙紮。但此人到了岸上,那邊尚無人出現,可見得此人絕不是五嶽掌門……”他分析了一大堆話,但不過如平常人說了兩句話的時間而已。
江南孤客呂東青見他分析得極為精確,心中也感到佩服,開口道:“不錯,我不是五嶽掌門人之一。你們猜得極對,但能不能再猜出我為何敢孤身躍出之故?”
日公舒濤宏聲道:“這話有理,老三可猜得出麼?”
星公冷央道:“你是奉他們之命,出來傳話的是不是?”呂東青兩眼向天空一翻,傲然笑道:“笑話,他們有資格命我傳話?”
冷央哼了一聲,道:“那就隻好猜你是故意出來送死了!這話可對?”呂東青道:“對極了,我就是出來送死!”穀雲飛冷笑一聲,道:“此人武功有限,讓弟子把他劈死就是啦!”呂東青道:“等一等,我還有事情未曾辦好!”三公一聽此言,不禁都大感奇怪!
月公佟雷陰森森地道:“還有什麼未了之事?”呂東青指一指他們後麵那堆屍首,道:
“我要看看敝少主可在其中?”
星公冷央仰天冷笑道:“原來你是秉著一腔忠義之氣,出來送死的!好,好,就成全你這一次,過去看吧!”
呂東青抱著必死之心,倒也線毫不懼,大踏步擦過三公、穀雲飛與及那群大漢身側,一直走到那堆屍首之前,伸手翻開找尋。
那六七個死人之中,有兩三個他認得出,都是當今武林鼎鼎有名的人物。看他們身上傷勢,都是外表完好無事,其實內髒全部震碎,不由得暗暗驚駭那三公武功之強。
他翻到最底下,還沒有見到皇甫維的屍體,不由得為之得住,喃喃道:“噫,怎麼找不到呢?”
穀雲飛大聲道:“找到了沒有?可別趁機撒腿跑掉,你識趣的話,還是回到這邊送死好些!”
呂東青回頭道:“有沒有人被你們劈落河中,順水流去了?”穀雲飛噫一聲,道:“聽你的口氣,好像你的少主沒有在其中呢?哼,哼,你別是出來胡混吧?到底是怎麼回事?快說!”
江南孤客呂東青傲然道:“笑話,這有什麼好混的?就算混得好也不會發財!”
星公冷央接口道:“你的少主是誰?長得怎樣?”
呂東青道:“他中等身材,麵色枯黃,手中還拿著聖劍,你們難道沒瞧見麼?”
那三公陡地一震,對望一眼,仍然由星公冷央道:“快把你家少主的姓名報出來!”
呂東青估計此處高那邊石門很遠,人等聽不到他的話,於是低聲道:“他複娃皇甫,以前和諸位見過麵!”
星公冷央點頭道:“果真是他,我們已把他放走,隻有他一個人能走得了!喂,你幾時開始侍候你家少主的?老老實實說出來!”
呂東青心想既然皇甫維走掉,自己也就犯不上送命,目下不如唬他們一下。便道:“大概有十八九年了!”
冷央接著問道:“你可見過老主人?”
呂東青道:“當然見過,難道我家少主能夠在他未曾懂事之前雇請我冷央征了一下,放緩了語調,道:“那麼你家老主人目下身體可好?”呂東青不假思索,道:“這個很難說,有時候比什麼人都強健,有時候突然昏倒,在床上盤坐幾日!”
星公冷央身軀一震回頭道:“這就對了,他是大爺後來所用心腹的仆人……”
日公舒濤點點頭,道:“那就叫他走吧,也別問他住在何處,免得大爺責怪。”
呂東青聽了,心頭有如放下一塊大石,暗忖:“自己幸好沒有說老主人康健如常人,否則就瞞不過他們。不過此中情形也十分奇怪,難道“一皇”
身體不安之事,他們業已知悉?既是這樣,他們為何不去侍問?就算是一皇當年嚴令不許他們再行見麵,但一皇的仇人滿天下,他們應該向自己問明他的地址,然後設法在暗中保護才對!可是聽他們口氣,竟然連地址也不敢詢問,難道當年一皇和三公分手之際,曾經有過不歡之事!”